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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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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氏一族传到宋昉一代,人口已是大为精简,宋昉的祖父母都已作古,有一二旁支在京,多的旁支还在南直隶徽州府婺源县。故而若是用饭,也不过是冯氏、宋昭、宋昉一家三口聚拢了来,有时宋昉还回自己屋中用。

    今日却不同。在饭桌上,宋昉频频看向他爹宋昭,宋昭理也不理,老神在在地咽饭食蔬。

    宋昉原就没咽下几粒米,把筷子一撂,又不敢发脾气,只唤来乳奶酪冰盏,一勺一勺抿着,眼巴巴地看着他爹宋昭。

    冯氏见他如此,把筷子搁在手边:“虽说是夏暑,胃口难免不好,你这饭也吃得太少,还食冰?更坏了胃口!”

    宋昉又抿了一口,“娘,也不全是夏暑的缘故”,他又拿眼睛瞥宋昭,“儿子心里有事呢。”

    冯氏也看向宋昭,“相公?”

    这是来替儿子问了。

    宋昭还是不理,只以眼神示意冯氏稍安勿躁,叫冯氏和宋昉等了好半晌,把乌木筷一放,接过婢女递来的青花茶盏,含了一口茶,漱了漱口,又把茶水吐进盂里,搁下这一盏、再拿了一盏新的来喝,稍稍倾杯送入口中,清润了嗓子,方才看向宋昉,严肃道:

    “还有两年就加冠了,做事还是一贯的不稳重!如今既定下了在家里读书,不要因此松懈了去。往日你虽陪着殿下在文华殿读书,西席却一直请着,我、你母亲不曾慢待了人家,给先生在书楼辟了席位,故而愿意一直留着。往后你跟他学,除去应交的文字词句,每日也向我报一报功课进展。”

    宋昉憋了一肚子气,把冰盏放下,只闷闷回了,“但凭父亲做主”,又不死心试探道,“父亲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他可知道昨夜父亲去宫中接他,却没接到。小时候他若是在慈庆宫呆得久了,他爹必定不嫌烦地要接了他回去,必不叫他在慈庆宫过夜的。

    宋昭把茶杯随手放到眼前桌上,造出些许响动,“倒还真有,想必你也知道你祖父、你爹我,都是中过探花的,今年八月你若是乡试都过不了,就……”

    宋昉没想到朱祖宗所言倒中在这里,有些不好的预料,忙追问道:“就怎样?”

    宋昭呵呵笑了一声,手作拳头状,伸出一根指头来,用指头敲点着红木桌,一下对应一声,正正好四个字,“回婺源去。”

    宋昉算是明白他娘在胡扯了。祖父是探花,他爹是探花,哪里可能要他不去考?科举入官场才是正道。只有急他考得不好,哪里有不肯他去考的?

    况且礼部素来掌科举之事,为了避嫌,亲属下场考试,必定要禀明后回避的。他爹身为礼部尚书,若不许他去,早早便会说了的,哪里会留下这样一个把柄,叫其他人捏了?那他娘为何下意识便是说会去说服爹?

    还有,回婺源?

    宋昉万分不解,一次不中,二次再考,丢人是丢人了些,总不能考不中就将个亲生儿子丢去祖宅,任其自生自灭罢?他挑了眉头,“爹,回婺源做甚?京里考不中,回去就能考得中么?况且我听说,异地应试不妥罢?”

    哪里是不妥?分明是要治罪的!为了防止权势人家子弟去些诗书不盛之地应考,大梁律明令禁止一地修学、另一地考试的。他爹身为礼部尚书,不至于连这一点都不知晓。

    宋昭把袖子一放,手探入其中掏了一下,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宋昉,“你瞧瞧。”

    宋昭伸手接了回来看。

    这纸上之字嘛,实在一般,除了端正以外竟无甚其他出彩处,单做到了横平竖直而已。文章也写得平平,车轱辘话来来回回写了一纸,连个纲领都提挈不出,便是那些落第士人来写,也比这好太多!

    他疑惑道:“这是?”

    宋昭不咸不淡道:“你舅舅托我看的,你表弟新写的。”

    宋昉撑大了眼眸,露出掩不住的惊异之色,忙把那张纸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惊叹道,“表弟去岁还气跑了一位先生,那位先生说他朽木不可雕,自己宁愿饿死街头、也不愿屈辱为师的。他怎么突然就知道上进了?”

    冯氏也好奇起来:“拿来我看看。”

    宋昉把纸又递给了他娘。

    宋昭淡淡一笑,缓缓道:“爹给你舅舅出了个主意。玉不琢,不成器,做人、读书,也是一样的道理。阖府都宠着,莫言读书了,就是养出个狂悖子孙也不足为怪。要改,只有先改了处境,才有望成材。放到村野去,见了民生艰难,又无人给他撑腰,自然就懂事了。”

    冯氏插话道:“怪不得,嫂子前些日子见了我,说子辉在外头吃苦了。我想他小霸王似的性子,又习了武艺,比平常人强上许多,父亲、母亲又隔代宠着,生怕受了委屈。就是两位老人都吃苦了,又哪里轮得到他吃苦?恰逢有事没有细问,原来落在这里!”

    宋昉捏着那张纸,想起表弟冯子辉那呆头霸王,虽则自小有殿下在身后撑腰、这小霸王不敢招惹了他,他对这京城第一浪荡儿的名声也是有所耳闻,日日裹裘纵马、肆意张扬,无事也要闹出些事来……

    冯氏又问,“子辉竟肯?”

    宋昭道:“他那点功夫,叫人制住了抬到乡下去,也无甚惊奇。”

    冯氏和宋昉对视一眼,怀疑“叫人制住”的那个“人”正是冯氏之兄、宋昉之父,右军都督佥事冯康明。

    宋昉心里还乍一猛跳,有些疑他爹意在警告他?

    他当即表明,“爹,我与表弟不同。儿子再怎么不成器,也是听大儒们授过课的,况且我已开始温书了!乡试总不会太差。”

    他又看向冯氏:“娘,你说是不是?”

    冯氏只存了寥寥几篇诗书在腹内,原也不懂这些,宋昭爱她鲁莽朝气,不与寻常闺秀等同,也不指望她多博学多识。她知道,论教养儿子,当是夫君为先,只自家儿郎在旁巴巴问着,她不好驳了,当下笑劝道:“你如今学了多少,你爹试了就知道。再加上往后的日子用功,增长多少见识,你爹日日考校,也是记在心里。果真奋力去搏了,哪里舍得把你送到婺源去呢?”又把丹凤眼扫向宋昭,“相公以为如何?”

    宋昭明白自家夫人已是把心偏到儿子那边,他扫了宋昉一眼,“夫人说的在理,你,同我到书房去。”

    盈盈一盏青花书灯,居在书桌一侧,里头盛着灯油,烛心已然点燃,晕黄柔和的光透出来。

    宋昭坐在红木椅上,灯火照着他的脸,显出一派正色,“当着你娘的面不好说,回不回婺源,一是看你文章做不做得出来,二是看你有没有专着一心读书。”

    宋昉皱眉问道:“这有何区别?”

    宋昭看他还不懂,有些怒道:“去浙江之前,我教你的是什么?”

    宋昉脑中一激灵,想起他爹给他交待的有事找章大人、秦大人,“儿子确实找了秦大人……”

    宋昭狠狠拍了桌子,“你那是找?我问过了,你在浙江帮着章、秦办案,跳上蹿下,颇为活跃呐?你一个没功名的跟在后头做什么?殿下要你去浙江,是要你去办案的?”

    宋昉也气起来,“哪里不是要我去办案?殿下并没有说我的不是!”

    “你搅扰他一通,他什么都忘了,恐怕连礼义廉耻都要忘了,还跟你谈这个?爹不会害你,浙江的事,你往后碰都不要碰。”宋昭把话一口气倒出来,语气颇为严厉。

    宋昉梗直了脖子,脸气得通红,“爹,你强词夺理!殿下哪里是忘了……忘了什么礼义廉耻,他是看中我的……”

    宋昭冷目逼过来,阻断了他的话,“你把在慈庆宫的情形讲了我听,让我听听什么是看中!殿下一直不选妃,已经有了流言蜚语,你又一直在他身边,你怎么辩?你拿什么辩?我说了,科举不中,回婺源去。”

    宋昉平白被自己父亲这样冤枉,红了双眼,“清白哪里要辩?是心浊之人自己的过错!”

    他憋着泪,“浙江之事,我不会理,但这不是因为爹你要我不理,是因为儿子知道,没有功名,说一千道一万,不如那些大人们一句话”,宋昉咬了咬牙,接着说道,“儿子会好好读书,若乡试不中、会试不中,不用爹逼,我一个人回婺源去!儿子告退。”

    宋昉说罢,一径推门出去,只留下宋昭一个人,对着书灯,看着烛影摇曳,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怒是忧。

    宋昉不知道他爹昨夜在宫外等了许久,又细细分析过朱祖宗与他相处的情形,竟然真的探知到朱成均心底还未昭然的隐秘想法。

    科举中了,为官,朝廷之官不能为太子所欺;不中,回婺源,则可以避胁逼之难。父母者,为子之计,深远若此。日后当宋昉回想起这一幕,总是沉默。

    只他现在正被一腔怒火裹挟,满脑子都是要考个好名次,叫他爹看一看,他并不堕了宋氏文名!莫要把他、殿下看轻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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