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白芷特使来了,说有三千岁的事同您商量。”
长老家的姑爷大清早不见了踪影,谁也不敢提“姑爷”二字,还是跟着小姐叫“白芷特使”。虹霓小姐现在心情很糟糕,怄气呢,刚劈头盖脸骂走亲爹。
昨夜相拥欢好的人来了,虹霓不嗔不恼,不理不睬,只对镜描眉贴花。
“三千岁她,腹中似乎没动静了。”
“我昨儿便知晓了,要你在此饶舌。”
“你怎知晓?”
觑了她,虹霓取出妆奁里的梳子,一梳二梳三梳,第四梳时才怏怏启了丹唇:“她有你我难御的仙气护体,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是冲撞不进去。”
“那仙气颇有灵性,并非死物,恁是化解了子母溪的仙力。”
走近,使了二分力气夺了她的梳子。一梳她怒,二梳她愠,三梳方下,白芷对着镜子里的俏美人攒出笑来:“先去看看吧。”
“你叫我去我就要去了?”
正是这不温婉的一面才令人心动,被嗔被怨还美滋滋的,蛇啊,就是欠一个性烈情刚的收拾。蛇王如此,蛇族的二把手也不例外。
三千岁等啊等,等到日上三竿才等来玉兔长老家的虹霓小姐和姑爷,也不晓得两人都在屋里干什么,磨蹭到现在。
这会儿清整妍丽的玉兔们正伺候三千岁吃喝,三千岁呢,吃着水晶马蹄糕仍不忘跟兔儿们调笑。她们其中有的被点去了送亲队伍,几家欢喜几家愁,喜的是能出去见见世面,愁的是冷月窟是蛇窝,去了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你这么漂亮,他们舍不得吃,都好生供着你哩,放心吧。”
他们兽族,修道便是要脱了兽相,超然于兽的本能。法力强横的玉兔,即便是见着狐蛇亦无惧怕。狐蛇也是如此,但凡能凭己力修成人形,且算得有几分法力和定力,不至于见着山鸡野兔就扑上去一顿撕扯。
蛇王那回么,是真的饿极了才准备大开血腥杀戒,可后来怎么了呢,英雄难过美人关,还不是被梨花带雨的小兔子惹得横生怜惜。这又是修道的玄妙处了,蛇理当对兔子是没感情的,只拿它们做果腹之物。修了道,偏偏也修出了七情六欲,说好也好,坏也坏,什么都得担着。
“见过三千岁。”
“哦,虹霓姐跟姑爷来了。”珠理奈朗笑。
把了脉犹觉不稳,又唤了兔医来。三千岁的肚子哪还有半分胎迹,装的全是刚吃下的瓜果点心。
“我都准备好给她生一窝狐宝宝了呢……”
三千岁是只快乐的小火狐,认命比谁都爽快,先前还哭嚎自己还是个小宝宝,不能再有个小宝宝来跟她抢狐君的宠爱,后来又拍着肚皮接受了,还想着要给狐君生一窝红白相间的狐崽子。
“虹霓姐可有要事?无事就带我四处逛逛玉兔庄吧。”
虹霓福身笑答:“三千岁为狐族贵客,难得光临玉兔庄,虹霓自当义不容辞。”
几多媚光和景,无限悦然心情。
光珠理奈跟虹霓闲步花阴,白芷跟在后头,问一句才接一句,好放不开。
说要解个手,三千岁跑没了影,又悄变兽身匍匐草丛里,拖着白芷的裤脚就去了别处。
“你拿这个送给她。”
放下垂丝海棠,珠理奈拱了白芷的手。
老实收下花,白芷却问:“我该说什么?”
唉,不开窍就是不开窍,这都不会说,换作蛇王早逗得兔儿笑如清铃了。
“娇花配佳人,没有比你更配的。”
吞吐犹豫后是应声不迭,满怀海棠,蛇族二把手欢天喜地地去讨娇妻的欢心。
草浪那头吹来虹霓脆铃般的笑声,风过,草浪这头却也荡出了阵阵铃响。
“昨晚我晓得是你捣的鬼,不然我的小宝宝怎恁地凭空消失了?”
穿蒲抹草而行,猝尔,风声乱了。
“是我又如何。”
语声冷冽,恰若惊雷。
“妈耶——!”
一脚踏空,抱成个毛团,珠理奈“咕噜噜”直滚下坡去。
那边谈情说爱,甜蜜得忘天忘地,谁还管得着三千岁如何。最后怎么停下来的,是后颈皮被谁提溜住了,如此才不至于滚进河里。
“嘤——”
嚎了一声,珠理奈费力张睛,还晃着星子,嘿呀,真漂亮,入夜了。
待她拾拣起滚散的魂魄来,再把眼睁开睁圆些,看见的便不是星子,是女人。
“你怎么来了呀?”
话刚出口,来不及收。揉揉眼醒醒神,呀,不是她的狐王。
“漂亮姐姐你是谁呀?”
女人面若冰霜,气质上确有几分似她的狐王。可她的狐王清清冷冷的,是寡淡,是淡泊,是修道有为的缥缈的神仙味(至少表面上是吧)。此人则只凝着冰冷,透着肃杀,岂止是看不出感情,你说她是冰雕出来的又吹了口仙气,珠理奈都能信几分。
“你又是何人。”
连问话都不带抑扬顿挫,这暖春里寒得不怕冷的小火狐直打了个哆嗦。
“我?我是珠理奈,别人唤我‘三千岁’。”
“不曾听过。”
用力摆荡大尾巴,她大概也没打算揪着可爱小火狐的后颈皮不放,小火狐挣脱得且容易。四肢落地,抖了浑身毛,珠理奈幻变人形。赤衣皂靴,高束的头发有些许凌乱,并不妨碍三千岁的俊美脸皮。
大咧坐下,摘了靴袜,珠理奈向女人一开脚丫,“不曾听说过怎地你还能挂在我脚上呢?”
女人眉毛都没动一下,“它如何在你脚上。”
“我要晓得就好了!”
说起来想起来,想起来恨起来,三千岁又想撕咬空气泄愤了。
女人的薄唇抿出珠理奈颇为熟悉的样子,好半晌不言语。
滚下草坡前珠理奈明确听见了她的一句“是我又如何”,好家伙,承认得干脆。还能是谁作妖变没了小宝宝呢,除了开辟子母溪的那位法力通天的高人,珠理奈再想不出别人了。
“你是狐狸。”
“对呀,我亲爹是赤狐长老,但他没养过我,养我的那个——”
“玲珑与你是何关系。”
还想先试探她记不记得老龙,却被这个自说自话的女人打断了。回答在嘴边酝酿了一遍,珠理奈方道:“那我不晓得,她归尘许多年了,我没见过,只知她是狐族的王。”
“她是狐帝,不是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