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共枕这事别说狐君没消受过,就是三千岁其实也不曾有过。
第一晚,狐君张眸等三千岁又变成了兽身才大松一口气。三千岁酒要醒不醒,不大记得第一晚自己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梦里有人挠她脖子上的毛,舒服得要命。
第二晚,狐君也没能拒绝三千岁,在她的逼问下只得靠假寐躲过。第二晚的三千岁,背上火辣辣,心里美滋滋,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时身边是空的,闭着眼乱摸一通,只摸到余温微残的被枕。心底才生出一抹凉,却见玲奈端坐案边看书。
“早啊。”
一身白衣未着纱,珠理奈欢喜这样的她。
“醒了。”
听她腹虫叫嚣,玲奈又道:“先起吧,待会有人送来。”
狐王的寝屋不大也不富丽堂皇,就像遥上仙府一间偏厢,净几明窗。仲春的朝阳里,她坐在那,腰背挺直,端的是风姿绰约。
“不急,你先过来陪我讲讲话。”
笔头一滞,玲奈撩眼,正看到那人懒在床上招手微笑。黑发垂泻,恣意,疏狂。那之外,玲奈怎么也没想到素日束发戴冠的三千岁会是这般……该怎么形容才好?柔媚?抑或风情?都不妥,都不妥。
“何事。”
来到床边坐下,玲奈没能再去看她。
“多谢你的仙气,我的背好多了,后颈也不疼了。”
她说这话时又缓又慢,汲足了春的暖意。
“以后莫要再惹遥上生气。”
“以后我就见不着她了,只能惹你生气。”
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有些期待这个人会如何惹自己生气。
搁下一句“吃完饭来樱林”,白衣轻盈,飒然而去。
“嗳!哪儿呀,我不认识路!”
小满来时还捧着崭新的外衣跟靴子。
“小的也不知您喜欢什么样式什么颜色,就按您穿的擅作主张先裁了一套黑的,您先试试合不合身。”
“黑的我也欢喜,红的最是衬我。”由他系扣金玉腰带,珠理奈说道,“不过我不挑,你也别裁多了。”
“谢三千岁体谅,可王吩咐小的说要多置办些好料子好饰物,还说必得衬您的身段。”
“她是这么说的?”
珠理奈于镜前随意用黑缎挽束长发,嘴角泄露微笑:“你就告诉她,我欢喜极了。”
樱林离狐王府不远,出了门有条青石小路,小满说沿着一直往上走便是无忧山。此山高耸入云,终年笼着烟霞,从远处看,只觉峭壁奇峰矗立,近了却什么也看不着摸不着,说是“无忧”,实则“乌有”。
又听他说樱源哪哪都是樱,唯独无忧山那一处林子被称为“樱林”,乃狐族圣地,除了狐王,任凭何方大罗也使不出三分法术。
高山秀丽,涧泉明澈,遍野芬芳,一路踏草过花,袂染清香。
碧树繁花,赏尽无忧春光,一个走神却是误入了迷阵,再寻不见去处。有樱瓣乘风而至,料想前头就是樱林,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在哪。
俯下身叩了叩地面,珠理奈喊道:“土地,土地公可在?”
俄顷,一身长不过三尺、腰偻眉白的老人拄杖现身于迷雾间,“小神见过三千岁。”
珠理奈诧异称奇:“你竟晓得我。”
“既是土地,自然要知晓踩在头上的每位大仙的名讳才不失礼数。”土地躬身回答。
“原来如此。”掖了袍角,珠理奈蹲下问他:“那你可晓得狐君在哪儿?我要去找她。”
“回三千岁,狐君就在不远处的樱林。”
“在下对此地不熟,烦请老公公引个路。”
“好说好说,请随小老儿来。”
他身形矮小敦实,拄着木杖,脚下生了风似的往前滚,直到一石碑前才堪堪止住。
对着石碑上刻的一句“无忧樱,应无忧”出神,便听土地说:“再往前小老儿就去不得了。”
给他掸了鞋面上的尘灰,珠理奈拱手道:“有劳公公了,公公爱吃些什么,回头就给您送去。”
“三千岁这是哪里的话。”不等她客气完,土地引身起风,直遁下地,“若无其他事,小老儿就先告退了。”
这土地还真是爽利得很,不拖泥带水,不像天上那些个拿大的神仙,整日闲得慌,一句话非分三句说。
想那女人总该是跟石碑打了招呼的,自己这个头回来的小火狐不至于被万箭穿心或是被藤蔓绞杀,可还是怵得腿肚子发软。没办法嘛,谁让三千岁就是只贪生怕死的狐狸呢。
半只脚磨蹭进去,她环顾周遭,没见着狂风暴雨才又挪进另一只脚。
风扬风止仅在刹那,来不及悚惧,且看一树树樱,猗靡蔚然,一层层叠染,遮天蔽日。
就在那樱林幽蔼处,有白衣持剑狂舞。
一时间,珠理奈只觉花草失色,天地昏枯,双目所极不过那一人英姿。
“狐君好剑法。”
闻声,玲奈驻足罢剑,回睛流睇,漫天樱雨里她玄衣如墨,欺艳世间万千。
鸟雀游戏于樱枝间,见着皮毛火红的狐狸各自呼朋唤友,都稀奇得流连不肯散去。
换作平时,珠理奈定要跟它们好番聒噪闹热,此时却没那个心情,只瞩目泉中央的水旋一瞬不瞬。
一个激灵,犹如醍醐灌顶,她抖擞精神,抻颈舔过水面。清甜甘美,沁人心脾,不愧是圣地之泉。
“你要来一口吗?挺好喝的。”狐爪搭着泉边青岩,珠理奈转头问道。
看了看她唇角残挂的水渍,又看了看“噗噜噗噜”往上翻涌的清泉,玲奈挽起衣袖,掬了一捧也跟着尝了口。
“怎么样,好喝吧。”红舌卷了嘴边的水珠子,珠理奈咂嘴笑道。
“不坏。”
小火狐一爪子摁住玲奈的手腕,哪管什么礼节规矩,闷头将她手心的甘泉舔了个尽。狐君倒也好心情,也不给小火狐一掌掀翻在地,竟就随她馋嘴了。
“咱们回去的时候带点儿吧,有了这个往后我再也不喝酒了。”
手心温热且湿漉漉的,在小火狐头上边边角角连指甲缝都抹擦干净,一点不浪费。
“哎呀你可以揪我后颈肉,但别搞乱我的头毛呀——”
“呼呼”甩起脑袋,小火狐被水濡湿的头发(或许可以说是头发吧)根根站立,狼狈又滑稽。
“挺可爱的。”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