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浅泓大惊。
建隆十五年，先帝陷入北狄重重包围，险些兵败身死，功败垂成。
幸而跟随在侧的战士们拼死冲杀，才得以逃脱。
那一战，大夜阵亡八万精兵，更被北狄夺去燕云十六州中的北方两州十四城，直到六年后，燕侯裴炎一战才重新收复失地。
战后追责，先帝愧疚自己轻敌冒进，并未迁怒众将士。
想不到，竟然是津川李氏暗中通风报信，泄露了行军路线所致。
“可惜……后来，建隆二十一年，北狄再次大举进攻，燕侯裴炎进军过于迅速，远在津川的李氏来不及通风报信，便一战定了胜负。”
“北狄偃旗息鼓，津川李氏这一只狡猾的狐狸亦沉寂下来，本来他们可以掩藏得更为隐秘，却因贪婪而露了行迹。”
“那是在七年前……”
“大夜海贸发达，国库丰盈，百姓富庶，北狄远在北疆，亦眼热不已，妄想分一杯羹，而分羹的法子，自然是北狄惯有的手法，抢！”
“北狄再次暗中找到津川李氏，提议建立海盗船队，劫掠东海的富商。”
“津川李氏在大夜平定天下之后，眼见国运势不可挡，本想与北狄划清界限，不再做细作，奈何财帛动人心，强强联合、劫掠海上的主意太过于诱人，于是……”
“青鳞公……”叶浅泓喃喃道。
“东海一行，皇上的消息果然灵通不少。”太后语带赞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七年前，就是循着这个线索，不管是大夜的密探、淮阳玉氏的密探，亦或是凌如枫留下来的暗部，顺藤摸瓜，钓到了津川李氏这一条大鱼。
清淡的茶水润过喉咙，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喉咙间的酸涩怎么也压不住，还有隐隐约约的甜腥……
这件事在津川李氏也应该是绝顶机密，只有少数掌权者知晓。
津川李氏的大多数子嗣，早已经把自家当做正经的中原名门，华夏子嗣，包括李绮年这个备受宠爱和重视的族长嫡长女，也不清楚自家的来历。
“既然母后早已经知晓，为何要放任津川李氏在地方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叶浅泓难以置信道。
“津川李氏这种货色，若不放任他们与北狄勾结，南北呼应，怎么牵制燕国公这种枭雄？”太后漫不经心道，“北方靖平多年，多亏了他们。”
牵制燕国公……
叶浅泓满心苦涩。
在太后眼中，燕国公的确是威胁她权势的劲敌，然而对燕国公来说，或许守护边疆安全，保护他的爱女在京城安稳无忧才是他的心中所求……
若是留下津川李氏只是为了平衡北疆形势，又何必册立李绮年为后，让津川李氏有机会入京呢？
难道是为了瓮中捉鳖，把津川李氏一族一网打尽？
太后听着这个猜测，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如含冰雪，冷彻心扉。
叶浅泓顿觉毛骨悚然。
不对！她刻意放纵津川李氏，是真的要放任北狄兵马入京！
这个认识让叶浅泓肝胆俱裂。
一旦京城陷落，整个大夜都要陷入战火，难道天下又要回到百年前的五代十国时期？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平静了这么多年的天下再次陷入战火？！
你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太后了！！！
“回到五代十国时期，战火纷飞有什么不好？”仿佛听到了叶浅泓的心声，太后幽幽道。
眸光中满是憧憬，憧憬中还带着一点迷茫，像是沉醉美梦的孩子。
“乱世是一个出现英雄的年代，会有传说中的真命天子从烈火和兵燹中诞生，带着天下百姓的期望，终结这一切……”
“而后，注定之人会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
“没错，能够登上那个位置的，本来应该是天下最尊贵的血脉，而不是那个粗鲁无礼的莽夫。”
“没关系，天下的命运扭曲了这么多年，由哀家的手，再把它扭转回来……”
语无伦次的倾诉伴着低哑的咳嗽声，太后的脸颊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艳光惊人，却让人胆战心惊。
她在说什么？她疯了不成？
不对！别想这些了！
必须先把城门关闭，派遣刑部拿下津川李氏一族，还要调派御林军严守城门！
叶浅泓跑上御阶，把太后推到一旁，拿起印玺，又四顾寻找兵符。
手忙脚乱间，后颈一阵刺痛……
叶浅泓努力转过身……
蕊香……
身子不受控制地软软跌倒。
无声出现的女官上前一步，抱住她，疑惑不解道：“太后，皇上怎么和您吵起来了？”
“不过是知道了津川李氏的事情罢了。”
蕊香一惊：“您……告诉皇上了？”
太后笑了笑，不做回答，只吩咐道：“送她回去休息，时间不多了，你的封穴之术足够她好好睡一日了。”
最后安稳的一日，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一日之后，京城的天，就不一样了。
太后站起身。
寒风吹过长庆宫，掀起重重帐幔，如同华美的羽翼四面伸展。
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变天了。
为了这一天，她足足等待了二十年。
漫长的岁月消磨了旧日的记忆，却没有消磨去仇恨的色彩，如同她倾国倾城的容颜，融入了咒怨一般的毒，历久弥新，永不褪色。
“时间不多了，蕊香，你还有一身武功，不必留在这里。”
“奴婢跟随您已有三十年，怎能擅自离开？”忠心耿耿的女官跪了下来。
太后轻叹一声。
也罢，至少到最后一刻，仍有一个愿意留在她身边的人。
这个冷酷的大夜王朝，她能够留恋的不多，就让这一切，都埋葬在这个蹉跎了她一切的爱恨情仇的地方，如同二十年的年华岁月，与这个华美的宫殿，一起归于寂寥。
刺骨的寒意中，雪花蜂拥而入。
“令宜，再等等。”太后笑得像个孩子，“我很快就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