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林札楠不肯说生辰那天发生了什么，初六后也停了几天没有入宫，我既生气他不肯坦诚，又有些高兴能见到他更多，别别扭扭地过了几天，一日黄昏，那小黄门急匆匆地来林府宣林札楠入宫。
我正在林札楠边上，那黄门慌慌张张的，嗓门儿都没压住，我听得清楚，他说误了公子休息实在不该，但军中出事了，知裕帝急召。我没细想，只觉得世道果真是乱了，宫里污糟，军中居然也出事。
林札楠嘱咐我这两日不必等他，这才跟着黄门入了宫。
我朝重文轻武得厉害，武纲不济也还罢了，地方驻军一应事务繁琐不堪，既要过军中长官，还要过当地太守，太守核查无误了才能交当地监军递往京城上报，照道理说是最不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可偏偏就是出了，还出在离京城极近的惠州。
倒也不是军中长官、太守和监军之间串通出了什么狼子野心，惠州是知裕帝正儿八经的皇叔愉郡王的封地，虽然白纸黑字写着军中事务当如何如何处理，但愉郡王从前在军中待过，在朝中也说得上话，此一番便是听闻了夙京城中传出的风言风语，说是要一洗皇室污浊血统，打着拨乱反正的名号，杀进了惠州驻军的大营夺了权。
别的地方也还好说，惠州西边紧挨着羌族部落，时任首领三不五时就喜欢来边境小打小闹，百姓不堪其扰，知裕帝即位后，将惠州驻军增加到了五万，以便能及时应对羌族的骚扰。
眼下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但我知道这些，并不在当时，而是三天之后，愉郡王兵临城下之时。
二十八
九月十五，因为望日一贯是休朝的，父亲很早就起了，受不住母亲念叨同林府二位一同去了南郊，说是要洗洗晦气。
因着昨日我又在不听劝地等林札楠，睡得很晚，母亲来叫起床时我直接缩进了被窝里，母亲无法，只好放我一个人在家里。
那天天很凉，宋忱的手伸进被子里来抓我的时候我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我睁开眼，看到宋忱眉头蹙紧，语气坚决，“快起来！”
宋忱没跟我这样说过话，我坐起来一点，看到她身后府里仅有的几个下人鹌鹑似的站着，知道大概是出了事，于是起了床一边就着她的手穿衣服一边问，“出什么事了？”
“愉郡王，你知道吗？”宋忱特地挑了一套穿起来简单的常服，我套进了胳膊和腿，宋忱眼疾手快地帮我系襟上的扣子。
我皱了皱眉头，“知裕皇帝的叔叔？”
宋忱点头，“对，愉郡王反了，领着惠州五万人马进了京城，因没有防备，被一队探子蒙混进了城，京兆尹的人发觉不对时探子们几乎都在往宫里方向来了。”
那不就是我家的方向？我下意识抓紧宋忱的手，宋忱看着我，眼睛里倒是看不出多害怕，但是手心里也沁出了汗，她说，“闻姑娘，你后院就是层云峰，探子们目标是皇宫，只要往山上去，眼下就不会有危险，我去了一趟林府留了字条，林公子若回来会知道我们在哪儿。”
我未料到宋忱想得这么周到，一时竟还发了愣，宋忱便索性拉着我走到了院里，她正打算让下人们帮着搭起些高度方便翻墙，我又往边上走了两步，扒开墙上种得密密麻麻的忍冬藤，露出掩藏其中的小木门。
我父亲别的都马马虎虎，唯独很惜命，当初挑这宅子的时候，既图着离宫里近方便上朝，也很满意院子后边即靠着层云峰，出了什么事还有条后路。门是搬进来后不久开的，一直没有用过，我都快忘得差不多了，现下才想起来。
宋忱明显松了一口气，招呼两个家丁推开了门，而后一行人顺着小路开始上山。
层云峰后山没有修路，连树杈子都没剪过，宋忱走得有些吃力，我想了想，索性牵着她，自己在前面把树枝拨开，让她顺着我走过的路走。这么走了一段，宋忱突然用力拉了我一把，我差点没稳住身形，转头看她时，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顺着她目光向前看，左前方一个女子被人捂着嘴发不出声，压着她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脸狞笑，边制住她行动边脱她衣服。我看看四周，家丁丫鬟都停下了脚步，无人出声。
我小声问宋忱，“这是……探子？”
宋忱摇头叹气，“这是京城地界上的混混，世道乱了，胆子也就大了。”
我顿时觉得恶寒，心里也明白宋忱的顾虑，都是自己府上的人，虽然人多势众，但保不齐那混混也有同伙在，出了伤亡也都是爹生娘养的，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我也没法眼睁睁看着前面的事情继续下去，我招呼来一个家丁，耳语了几句。他点点头，身手敏捷地继续往上。
那女子被捂住嘴出不了声，眼泪一行行滚落，压着她的混混解了半天没能解开她衣服，“呸”了一声，又被她哭哭啼啼惹得心烦，一抬脚顶上了她的肚子，那女子痛得浑身都在痉挛，却还是被牢牢按着哭不出声。
我拳头握得死紧，一扬手挣脱了宋忱往外走了两步，对着那混混的方向喝了一声，“住手！”
那混混转头，只看到我一个人，笑得更恶心，“呦，我就说今儿出门那卦算得准，桃花一朵接着一朵呢，小美人儿，哥哥可等你好久啦。”
我强忍住涌上心头的恶心，义正言辞道，“住口！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人眯起眼睛，手上按着那女子的力气稍松，片刻后又反应过来我说不定在诈他，语气猥琐道，“小美人儿，愉郡王大军都进城了，你今时今日是谁，往后还能是谁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如今儿跟了哥哥我，往后一直是哥哥的人，哥哥保准不叫你在这荒郊野岭乱晃。”
我一边朝那女子递眼色，一边说话拖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你有这个命么？”
那女子会了意，趁着那混混注意力在我身上，张嘴狠狠咬了下去，那混混吃痛收手，大骂出口，“操/你妈的小贱人，你给我滚过来！”
那女子就着坡度索性往下滚，那混混眼见追不上，转头凶狠的目光投在了我身上，我无法，只能往上跑，眼见着他离我越来越近，从我的上方突然飞出两块不小的石头，砸向那混混，我抬头，看到宋忱气喘吁吁，不知何时跑到了我上面。
石头倒是都命中了，可那混混正在气头上，并不把这俩小石子儿当回事，眼下更是火冒三丈，加快了步伐朝我走来，手上还不知从哪儿弄出了一把小刀，我使了吃奶的劲儿往上跑，眼见着就要被他按住，宋忱却一把从上面跳下来整个人覆在了我身上。
我浑身都在抖，因为我听到了利刃入肉的声音，我甚至不敢想发生了什么，因为那个人是宋忱。
二十九
那混混一刀刺下还不满足，又重重踹了两脚，我不敢挣动，怕宋忱伤得更重，眼泪不受控地流下来。
终于，从上方传来了脚步声，我安排去层云寺叫人的家丁带着僧人来了。
那混混见人多得实在有些应付不来，转头就跑，我这时才从宋忱怀抱里钻出来，转身将她平放在我膝上，她呼吸还算稳，就是脸色苍白得厉害。宋忱看着我，勉力笑了笑，“棠声，你别怕，那刀浅，没有刺到什么要害。”
我转头不敢看她，那边为首的僧人走过来，却是那日我同宋忱在大殿见过的师傅，他伸手拈开宋忱一点破损的衣物边缘，向我点点头，示意宋忱所言非虚。
我松下一口气，松开手让两个小武僧背着宋忱往山上走。
宋忱睡满一个时辰的时候，那位给过我和宋忱平安符的师傅走到了我边上，双掌合十行了个礼，“贫僧元墟，请施主不必担心，那位施主只是精神紧绷得厉害，伤势没有大碍。”
我点头，却并不觉得缓过气，只说了句谢谢大师。
元墟见我这样子倒也不生气，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两个小和尚搀着刚刚那位女子从后门走了过来，那女子一见到我脚步都快了，两步向前跪在我跟前，口里说着谢谢大恩大德，我还没被这种阵势砸过，想把她扶起来却实在没力气，元墟搭了把手才把那女子扶起来。
那女子说自己叫云锦，是南郊一户卖时令玩意的人家的女儿，今日是来层云峰采山货补贴家用来的，未料到就赶上这么多变数。
我看了元墟一眼，元墟点头，我对那女子道，“我并未做什么，你若是想谢，就谢谢佛祖保佑大师们及时赶到。这乱象不会长久，你且在寺里住上两天，时局稳了再下山吧。”
云锦泪水涟涟，点头不止。
我叹口气，眼神望向南郊，却听到一声震天的响动。
愉郡王动了炮火。
而我望向的南郊，忽然间火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