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咖啡在第二节课的时候喝完了。没加任何东西，是纯的、苦的。
喝光的空罐子放在课桌一角。
英语老师在讲台上读着一篇很漫长的外刊文章，周行远转着笔，听了两句，视线又一次落到褐色的咖啡罐上去。
他没有去问蒋幼。
其实即便是问了，蒋幼大概也只是会弯起眼睛，愉快地笑说“啊我猜的，猜你喜欢喝这种”——这本来也不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然而周行远发现，对于这些不太寻常的微小的端倪，自己近乎是本能地，不愿意往下去深想或者细究。
接下来，日子按部就班地过到年前。
那个飞机头男生没再出现，也没有真的去找蒋子跃问号码。
倒是蒋子跃又找了周行远一回。
还是那个网吧，八号包厢，赛车游戏。
半个小时之后，他又输了三把。
最后也和上次一样，周行远看看时间，然后按熄电脑，就走了。
剩下蒋子跃一个人坐在包厢里，沉默地抽了半宿烟。
——有点好笑的是，他们两个好像莫名其妙就开启了男人之间奇怪的面子比拼。周行远并不问他到底要说什么，而蒋子跃，真男人说话算话，输了就绝不开口。
同时，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把这件事情告诉蒋幼。
小年那天，好久没出现的旭宝在q‘‘q上发消息。
他说，过几天大家的补习都结束了，想在过年前出去玩一趟，诚邀蒋幼一起。
蒋幼问，去哪儿玩？
旭宝说，啊，也就吃个饭再去唱个歌吧。
又问，都谁呢？
旭宝巴拉巴拉打出来一堆名字，最后说：反正周行远肯定会去的，不去我也把他绑去，给你俩制造机会。
蒋幼打了一串哈哈哈哈哈，说好啊，不过我可能要晚一点过去。
便约好了时间地点，说到时候见。
由于定的时间是大年二十八，那天正好是姥姥的忌日。白天一家人先去墓园一趟，又顺路到附近的农家乐拎了几大包年货，回来时候路上堵车，蒋幼没赶上吃那顿饭。
她到ktv的时候，离开场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旭宝一早发信息把包厢位置告诉了她，蒋幼就直接上去了。坐电梯到三楼，数到第五扇门，甫一推开，里面鬼哭狼嚎的歌声瞬间放大数倍。
旭宝人缘还真的可以，一个大包里坐得满满当当，当中有个不认识的男生正抱着麦克风扯嗓子；底下坐着的人则三三两两地说笑或者嗑瓜子，听见门口的动静，许多人扭头看了过来。
然而在这样暧昧的室内光线下，蒋幼最先看到的，还是角落里身形出众的周行远。
他冷淡地坐着，起先没往这边看，后来察觉到什么，才眉眼一抬，遥遥地望了过来。于是隔着一屋子乌泱泱的热闹声响，两个人的视线就无声碰到一起。紧跟着，谁带头先起哄起来：“让我们欢迎蒋幼！”又笑着喊问：“蒋幼你怎么没跟周行远一起来呢？”
满屋的人一边哄笑着一边又去看周行远的反应。
是幼稚却又让人怀恋的青春期的把戏。
蒋幼心说你们这也比在学校里奔放太多了吧，况且我跟你们大家有这么熟吗……同时又被起哄得不由自主有点脸热。
打完声招呼，她朝周行远那里走过去；周行远就腰直腿长地坐在那儿，看着她一步步地走近过来。
旁边的人依次让了让，给她空出个单人的位置来，说：“坐这儿坐这儿！”
蒋幼道谢，坐下去，而周行远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她脱下的外套，搁在一旁。
是因为他那边空出空间给她放衣服了么，还是因为这边人坐得多？蒋幼感觉自己的身体和腿都离他好近。
暖气打得也太热了吧。她拿手掌扇扇风，小声和周行远说：“路上堵车了，所以我就晚了一会儿。”
周行远嗯了一声，说没事儿。
声音低低的，蒋幼一下就听出，他这是喝过了酒。她看了一圈桌边，这才发现，这群好学生竟然也点了啤酒。低浓度的啤酒，已经开了好几瓶，地上还整齐地码着两排。
“你们还喝酒？”她问。
周行远顺着她的视线，也往地上瞥了一眼。
“送的。”他说。
包间大屏幕的光影明明灭灭，蒋幼看到他毛衣领口处，脖颈和锁骨的轮廓线条很分明。
她又拿手扇了扇风。
“是么……对了我怎么没看到旭宝啊。”
周行远说：“你也叫旭宝？”
“啊？”
“陈旭。”他用那种浸染了一点酒意的低声说，“旭宝是外号。”
蒋幼被这若有若无的意思挑得心里动了一下。
她问他，为什么有这个外号。
原来——陈旭的爸妈是老来得子，对他宝贝到不行，天天在家里喊“宝儿、宝儿”。有次被一起玩的男生听到了，大家便开玩笑地都跟着叫他宝儿。
可是大男生的，只喊一个“宝”字似乎有些gay里gay气，于是不知是谁起头，往后渐渐都喊成旭宝了。
知道了这个之后，过会儿，旭宝从外面打完电话，很高兴地过来和蒋幼打招呼。
蒋幼对着他就总有点想笑，好像没办法联想他在家里乖巧当宝贝的样子。
旭宝不知道她在开心啥，而周行远坐在一旁，神情自若地，也不露任何端倪。
他们这群男生的好处，是不劝女生喝啤酒，还特地又额外点了椰奶橙汁之类的饮料。后来玩游戏，女生输了就喝饮料。
游戏也玩得很纯洁，就猜大小和真心话大冒险这种。
不过因为人多，玩的时候需要大家往中间的桌子集中。坐得拥挤，即便周行远刻意控制了距离，还是会有靠近和不经意的触碰，蒋幼觉得自己挨着他身体的那一侧，整个知觉都是高度敏锐的，就好像他的气息和热度都有了实体一样。
尤其中途，左前方的一个男生说起下学期要搞什么竞赛，他递过来手机给周行远看相关的资料。
周行远从她面前伸手去接。
黑色的衣袖往上卷了一些，露出他的半截手臂来，腕骨凸出，肌理分明，干净中蕴着男生特有的力道。
蒋幼一边象征性地往后避让了下，一边感觉自己有点心浮气躁。
她面上规规矩矩的坐着，心里其实很希望待会儿真心话大冒险时，能抽到个“跟身边人亲吻”什么的。结果却非常令人失望，玩了半天，玩出来最过分的惩罚就是让两个人牵手十分钟。
还是被旭宝给抽到的。
旭宝就和他班上的一个男生，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深情地执手相看了十分钟。
一屋子人笑得东倒西歪。
蒋幼也笑着往身后的沙发上靠过去。结果肩背那里很明显地碰到了什么，在反应过来那是周行远搭在靠背上的胳膊之前，她整个脊背先酥了一片。
——在以前，这明明是多么熟悉日常的肢体接触。
可是落在这样的夜晚，这样昏昧的包间环境里，却仿佛真的像情窦初开一样，这样似搂非搂了一下，就很青涩地心动了。
周围还在十分热闹地笑着，她静了两秒，然后很轻地向周行远偏过脸去。
却发现，他也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