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尔·费力克斯是个聪明人，在之后的交谈中他表现出的条理性符合了我对学者这个身份的诸多想象中勾勒出的认知形象。退一步讲，抛开他原本的身份来看，我应该尊敬他，毕竟他对学术上的热忱与韩吉对待巨人研究上的疯狂有异曲同工之妙。
惟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提尔表现的会更克制一些。
“能对这项概念进行细化的定义着实令我们敬佩，毕竟当时我们在商量讨论出的报告内容中大部分都还只是流于表面的推测……”
在与提尔交流时我默默将腰板挺直了一些，他看向我们的目光中带了太多不加以掩饰的审视，这让我感到一些不自在。时不时我在说话的同时就要偏头看看韩吉，以求心理上的安慰。
“这得益于老师做的总结，我此次仅代表老师的立场进行发言罢了，所以不需要如此拘束。”
他笑了笑，搁放在交叠起来的腿上的左手食指和无名指正在有规律的敲着膝盖，“或许是我印象过于先入为主了，此前我个人一直以为调查兵团向来只关注对砍杀巨人的相关投入。这回嘛能得到不同的意见对比倒是让我改观了不少……”
顿了顿，他面上划过一丝阴霾，带着由高至下的轻慢，他说道：“虽然你们在未来的计划夺回路线的摸索上和墙外据点建设方面屡战屡败，不过我相信越挫越勇应该也适用于贵团身上。不得不承认，埃尔文团长的手下也是人才济济啊。”
好吧，对他先前所谓的改观我持保留意见。
人最先要学会的还是要好好做个人。
埃尔文闻言显得很平静且开口时不卑不亢，“您谬赞了。可能您有所不知，在壁外调查中未知与意外是相辅相生的关系，我相信从刚才两位士兵的叙述中您多少也能明白有时在危险绝境下所迸发出的力量会让人多么为之惊叹，这可是处于安逸环境下的人无法体会到的。”
“而我们调查兵团的行动宗旨之一就是代表现存人类所要前进的方向。”
埃尔文清澈又深沉的蓝眸微眯，带着一丝感叹般的口吻缓缓道：“能为之拼搏我深感荣幸。当然，调查兵团里的所有士兵也是由此才汇集在一起，即便出身不同，但各自所奋斗的方向都是一致的。”
利威尔立于室内一边，孤身将自己置于角落，偶尔的动作也只是在埃尔文说话的时候才抬起眼皮眨了眨，似乎从肺腑间酝酿出了些激荡心绪，不过转瞬又被自己暂时埋了下来。当他察觉到我在扭头看他的时候，也只是微抬下巴动了动。
把认真听讲四个字明目张胆刻在了脸上。
我收回视线，也许是团长的话起到了安抚的作用，也或许是在熟悉环境下的依赖让我刚才感受到的不适感降低了很多。
韩吉适时再次出声作出此次谈话的总结。
“巨人与自然界的其他生物一样，都是可以通过实验对比来摸索到足够的规律。不管是从巨人体格，种别，行动规律……啊~这些都是相当值得研究的切入点。而艾丽娅这回提出的切入点是依托自然界中其他生物的结构链条来进行巨人之间的数据比对来建立出一个崭新的物种总结……这也是相当吸引人的研究点啊~~”
说着说着，只见韩吉眸光颤动，双手紧紧交合相握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啪”，就像灵感开关一般，她又开始源源不断地将记入脑中的各项数据拎出来想要进行讨论分享。这种熟悉的展开让我开始喉间发干头皮发麻，坐在对面的提尔难得瞪大了些眼珠，他望向一旁的埃尔文，试图希望他能够给出一个适当的反应。
“好了，韩吉，突然将切入点深入这么多的话，会让伯爵先生感到不适的。”
埃尔文在打断韩吉后向我投来一个眼神，我只好硬着头皮让韩吉再无开口机会。
“正如刚才韩吉分队长所言，我们调查兵团目前重心仍致力于对巨人的相关实验研究，不管是武器开发，还是实验体研究……此次的意向合作……不，严格来讲，这些皆为生物方向的研究。所以，如果能够得到您和埃尔顿先生的指导我们将感到不胜荣幸。”
“……咳，这是自然。我会将今天的谈话如实转达给老师的。”
提尔扭头，长至肩头的金发飘出细滑弧度，茶灰眼瞳迎合着日光闪动出微光，带着疏离的态度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今天的交谈很愉快，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告辞。”说着他站起身，仅仅向埃尔文所站的位置动了一下脑袋，早已恭候在一旁的侍从在将桌上那两张报告准备收回时才被提尔·费力克斯出声制止。
“不必了，这报告就留在调查兵团吧。这是老师的意思。”
他微笑解释道。
“相信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提尔看了一会我和韩吉后，才带着初见时的微笑转身离开了兵团，就是最后坐在马车里多余分过来的眼神让我下意识摸了摸胳膊。
“人都走了，你还想什么呢？”
返回途中，我跟在利威尔旁边，听到他出声我才将注意力收回，放在胳膊上的动作顿住。
“不，没什么。我只是还在考虑他们秉持的态度……”
“这有什么可考虑的，像这种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你指望他们直接痛快答应才会很奇怪吧……不过听他最后说的，十之八九是准备接下这所谓的说服工作了。”利威尔冷哼一声，淡淡道。
“一开始还以为架子挺小，但字里行间嘛……”我背着手跟在他旁边，心情反而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从他来咱们兵团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平时应该也没少刁难团长。”
利威尔在听到我态度平淡的评价后，反倒眉峰舒展了些，他缓下速度与我并肩而行，扭头望向我这边时，被窗外逐渐晕染开来的夕曛晃了一下眼，而我正低头一点一点踩过走廊边被菱形窗格切割成小块而投射在地面的橙黄光斑。
他不着痕迹勾了勾嘴角，“你今天表现还算说得过去，韩吉那家伙一上头就容易说过头，如果不适当打住反而有点棘手……”
难得的夸赞让我嘿嘿笑了两声，正欲说点别的话，在偏头的一瞬直直撞进他含着辉光的注视中，啊，我想说什么来着？接着他黑色额发上一根白细的絮状物让我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于是我出声让他停下脚步，
“诶，你先别动……”
利威尔见我抬手逐渐靠近的动作，连表情都登时变得有些僵硬，虽然下意识将脑袋向后退了退，但他还是忍住了完全躲避开的动作，呼吸间他嗅到了不知名的香气中还混杂着熟悉的红茶香。
她身上什么时候这么香了……边想着的利威尔眼皮微垂，将视线移到了地面，果然是快要夏天了啊，临近黄昏的光照都烤的身体有点热…….七
我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意识到他可能会反感这种过近的距离后，我急忙退开一步距离，将线头在他眼前晃了晃，软着语气希望他千万别太反感我刚才的举动。
“感谢配合~”
利威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并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微眯眼打量了一下那根线头后，然后自己将头扭到一边抬手理了一下侧边的额发。
“可能是什么时候粘上的吧……算了，走了。”他语气淡淡的，“说起来明天研发班的实验什么时候结束？”
看他一切如常，我下意识舒了一口气，还好没被讨厌……
等等，我又没做错事，干嘛要在意这个细节？
“啊，改造弹药和弹道的实验吗……”被重新提问到的我清清嗓子把刚才奇怪的念头丢到了一边，“韩吉分队长说明天会让妮法直接过来叫我，大概上午就要过去吧……不过在没被拉过去前，我还是能把平常的工作完成好的。”
末了，我又补了一句，“因为弹药实验有数量上的限制，应该不会花费太久。”
“恩，不过两边都要忙的话倒不如专心搞一边，你又不是比别人多长一双手。这边的文书工作暂时转交给德科也没什么问题，另外……”
说话间我已经跟着利威尔回到了办公室，他拉开桌后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我。
“如果还打算下次跟着一起出墙，那你的复健训练就不能落下。现下班里的日常训练强度还不适合你，你在实验结束后记得过来训练签到。”他靠在桌边嘱咐着，“还有，要是有去墙壁上的非必要情况，你就别逞强跟着一起了，这话我会再跟韩吉说一遍。”
看着简短的训练计划，我光注意点头了，于是又被他拿着一份文件敲了头。
利威尔看着我嘴上丝毫不客气，“啧，艾丽娅，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啊……”
“咳，我这不是在认真看训练计划嘛~不过，怎么复健训练还要签到啊？”我象征性捂着头揉了揉，“谁要来监督吗？”
他将手里的文件‘凶器’随手丢到桌上，“有空闲的时间段就是我来监督，平时的话就让班里其他人轮流监督你。还有什么问题？”
“没……没了……”
“很好，那接下来你就尽职的把今天最后的副官工作做完吧，这些给埃尔文，这些丢到文件收发角。”他说着点了点手边一摞已经批阅过的文件，“完成之后把今天的茶泡好端来。”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