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看着唐凤。看着她因为疼痛，阴沉的脸色，恍惚的神情，紧紧抿着的双唇上还残留着胭脂。那双眼睛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喜悦，又带着悲伤。
她听到唐凤沙哑的话语声，有气无力的样子。说的话，和自己刚刚的幻想一模一样。
然而现实中的处境，却残酷的多。
青鸾感到自己鼻子发酸，眼前的景象，那张脸庞开始模糊。尽管如此，她还是回答了唐凤的问候，她说话的声音同样沙哑，低沉，一如既往。
“我……我没事呢。”
“什么……说话声音大些……好吗？”唐凤说，声音小小的，每吐出一个字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耳朵里好吵，全是噪音，吵死了。我只能看到你的嘴在动，却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说，我没事！”
她大声地喊着，嗓子上的旧伤开始发疼，但是青鸾并不在意这一点疼痛。她将唐凤的头靠到自己的膝盖上，伸手拨弄着她额前散乱的刘海，说话声很大，动作却很轻，很温柔，“我对你承诺过，不会有事的。”
“是呢。你还记着那个承诺，我很高兴。”唐凤微笑着，手臂伸出，握住她的手，“不过，我好像……不太好呢。我现在全身都好疼，感觉好累。夏玉雪已经给我抹了很多次胭脂了，所以我才能坚持到现在，坚持到你过来。”
“……”
青鸾低头看着她，看着那熟悉的，淡淡的，一如既往的微笑。她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心中的感情如何，悲伤，后悔，失落，空虚……各种各样的情感交织着，充斥在心中，让她感觉很沉重。
“我们回家吧。”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脑海中预想的结局剧本台词，“你不是一直都想回济南吗？我们回去吧。”
“回家……我的确挺想回家的。离开了那么久，家里人都担心了。”唐凤看着自己，回答，“可是，只要能跟着你，不管去哪里都一样。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青鸾听着她的回答，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痛苦，带着疼痛和颤抖的声音，都显示出一份虚脱和无力。她感到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温热的液体充斥在眼眶中。两滴眼泪滴落在唐凤的脸庞上，划过面颊，留下痕迹。
“别哭呀，青鸾。”唐凤笑着，用手抹去她的眼泪，“答应我别哭，好吗？”
青鸾点了点头，伸手抹去又重新泛出的泪水。努力地，试着微笑，但眼神中的哀伤却怎么也无法掩饰。
“好了，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她依旧淡淡笑着，“分别了一晚上，想我了吗？”
“想。”
无时无刻不在想。分别的每一秒，都盼望着重逢。但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那现在，为什么不吻我？”她伸手搭住青鸾的脖子，颤抖的双臂显示出疼痛的剧烈，“如果我还有力气的话，就会主动吻你了。给我一个吻，最后一个。”
“嗯。”
于是她弯下腰，轻轻地，将双唇贴上唐凤的双唇。动作是那么的轻柔，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她不敢用力，生怕会让唐凤感到疼痛。可是唐凤却收紧了环绕住脖子的手臂，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更近。
她的左手被唐凤紧紧握住，九只手指，交错着，扣在一起，紧紧扣住，不愿意分开。
她真的不愿意分开。
青鸾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减弱，于是抬起身子。这最后一吻，就这样结束了。
好平淡。不管实际上有多热烈，都好平淡。这双唇，怎样多的吻都不够，永远都让人期盼着
下一次接触，下一次亲吻。然而这个愿望，再也无法实现。
唐凤靠着她的膝盖，微微喘息着，刚才的吻，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就这样吧……”她说，双眼渐渐合上，“我感觉……越来越疼了呢，我现在真的很累，我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一句也说不出来。还想再多看看你，可是……连眼皮都在疼呢，青鸾，让我继续睡吧。”
“嗯，我知道了。”青鸾重新让她的头靠上枕头，坐着，看唐凤的双眼再次合上，渐渐地，又恢复到了熟睡的样子，“我爱你，唐凤。”
没有回应。也许她已经听不见了。胭脂的效力已经衰退，唐凤又重新回到那强烈的，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
可是那睡颜，依旧是那么美好。青鸾听说过，即将死亡的人，看起来都这般安详。实际上，那是因为太过虚弱，已经无力挣扎，连痛苦的表情都无法做出。唐凤现在所受的折磨。被难以想象的剧毒和疼痛折磨着，冲击着，身体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只能躺在那里，无助地躺着，等待着最后的死亡。
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
青鸾坐在那里，被脑中刚刚响起的声音镇住了。那个声音告诉她，自己也不完全是无能为力。
她低下头，看到腰间插着的胁差，手已经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握住刀柄。
缓缓抽出，雪白的刀刃，反射一丝亮光。
是为了让她得到解脱……
她想着，握着刀，手臂伸向躺在那里的唐凤。
胁差悬停在空中，渐渐向下移动，刀尖渐渐抵上起伏的胸口，停留着。
始终停留着。青鸾感觉自己又开始哭泣了，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沿着脸颊滑落，滴落，沾湿了衣襟，可是她始终，就是无法再多用一分力，胁差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刺进。
解脱……这是为了解脱。
这是自己的责任。虽然不想做，可还是要去做。为了让自己心爱的人从痛苦中解脱，平安，体面地离开。她必须去做下去，必须去亲手给予爱人死亡，必须去亲手杀死她。
这没什么的，明明自己也能够理解。早些时候，看着别人那样做时，明明自己没有产生一丝反感，明明懂得其中的缘故，可是真正到了自己的时候，却无法下手。
刺下去呀，青鸾内心不停地喊着。快点刺下去，多耽搁一分钟，唐凤就多受一分钟的痛苦。快点刺下去，毫不犹豫地去做，快点！
“不要——！”
青鸾大声喊着，手臂挥动，将胁差扔到一边。刀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她转身，跑开，跑出了房间。
“唐青鸾——”
夏玉雪喊了她一声，伸出手臂试图阻拦，但动作停住了，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甩上门，就这样走了。
她环顾室内，只剩下自己，和躺在床上的唐凤。
角落里，那把胁差，刀刃明明地反射着光，是那么显眼。
夏玉雪看了看唐凤，看着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反映出遭受的疼痛，又看了看角落的胁差。目光不停地在两者之间来回移动。
她轻轻叹了口气。
不，我不会那么做的。
屋外，青鸾蹲在墙角，背靠着墙壁，头埋在双臂之间，念念叨叨的。
我不会那么做，不会那样。现在还太早了，也许还有希望。也许我能够找到解药，也许唐凤能够熬过去，也许会发生什么奇迹，比如一位神医刚好路过之类的。总之，一定还有希望，现在就放弃，太早了。
骗谁呢，没有解药，没有奇迹，也没有希望。我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而已，只是不愿意杀了她，承担自己的责任而已。
换做谁都不会那样做的吧，杀死自己心爱的人。即便是出于爱，也不会那样做，不会去伤害她的。
那么，就只能这样，看着唐凤在痛苦中无助地走向死亡？
不，一定还有希望的……唉，又绕回去了。
她痛苦地，无声地对着空气倾诉，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流淌着，沾湿了衣襟，沾湿了衣袖，和鲜血混为一体。青鸾不知道，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谁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谁能够帮帮我，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谁都好……
门打开了，青鸾抬头，看到夏玉雪走了出来，手中握着带血的刀。
她看着自己，看着自己那双红肿的双眼。夏玉雪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走到小溪边，清洗那把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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