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走在路上，去茶楼的路上。
用完午饭后，从家里出来。爹已经去衙门当值了，娘亲在家里补衣服，没有多管她，她只是说自己要出去散个步，娘亲就同意了，只是叮咛小心一点，娘亲真好。
不像爹，总是说一大堆话，说女儿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总是在外面乱走乱跑，有失体面什么的。还总张罗着为她找个人早早成亲，安安稳稳。拜托，她才刚过十六岁呢。
并且，她也从没有喜欢过哪个男孩子。
她很开心，能够去茶楼，能够再次见到那位九姐姐，并且，还可以跟着她一起学琴。想到这里，她就更开心了，脚步轻快起来，想要更快，更早地到茶楼。
她身上穿的还是白色的衣衫，透着淡淡的绿色。不过今天，她没再扮成男子模样，长长的头发垂散腰间，轻轻打一个结，随着微风飘拂，非常好看。
其实秋茗也知道，自己扮的男装一点也不像，恐怕没有一个人真正错认过自己的性别，平时那样出行，只是求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不过今天，或许以后，她都不会再扮男装了。至少，去见九姐姐时不会，想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和她相处。
可是……相处也只有短短的两天而已了，真是的。她在内心暗暗埋汰，昨天下午为什么要走得那么快呢，留下来再说一会话多好，再多待一会多好。
还有，那天第一次见面时就去找她就更好了，那样的话，就有五天的相处时间。只是当时太过胆小，太过拘束，觉得初见面就去主动聊天，有些……会打扰到人家吧。
不过，就算是五天时间，秋茗也觉得不够，怎样都不够，就算有一年的相处时间也不够。她希望，能够一直见到九姐姐，就算不是天天见，隔三五天，一旬，甚至半年都可以，只要一直都有联系就好。
只是，不知道九姐姐是怎么想的，今天，明天，以后还能再见吗……
她晃了晃脑袋，带动秀发甩起，真是的，她怎么总在想九姐姐呢？
为什么会被她吸引，想要接近呢？
秋茗回想起第一次看到九姐姐时的情景。
那个早上，她来到茶楼，坐在靠着角落的椅子，品茶，听曲。
偷偷溜出来的，没错，自己就是喜欢往外面跑，喜欢在街巷散步嘛。不管爹怎么说，怎么责备都没用。
她很喜欢那个茶楼，别具一格的江南风情布置，庭院里的矮梅，盆景，青石小路，香火蕴郁，茶是上好的茶叶，不苦不甜的白露，带着扑鼻清香，还有曲调。
那天，新来了一位女子，抱着一架乌木瑶琴走上场台。
相当寻常的打扮，市井中随处可见的花布衣服，头发也是随便挽起的发髻。长相也并没有很惊艳，看起来接近三十的年纪，脸很白，轮廓棱角分明，并且没有笑容，或者说，没有表情，嘴唇简单地抿成一线，双眼也只是低低垂着，看向手中的琴。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她当时就这样想。
然后，女子落座，调弦，弹琴。
是那首琴曲，打动了她。
感觉，怎么说呢？曲调的弹奏把握，自然是完美无瑕的，技艺无可挑剔，音节的把握都十分到位。
然而，真正让她感动的，让她最终鼓起勇气去认识这个女子，去接触，去了解的，远远不止那高超的技艺，还有更多。
恐怕是一份真情实感吧。秋茗觉得，那首曲子，真的是女子灌注了情感，关注了心意在其中，去弹奏的。那首曲子，展现的是她真正的自我。被普通平常的花衣衫服，被毫无特色的化名，被刻板的脸庞，冷漠的态度掩盖的真实灵魂。
并且，秋茗感受到了。
所以，真的，弹得很好。
只是，她想，九姐姐好像总是很累的样子。现在的天气并不十分炎热，但是九姐姐的额头上总是渗着细细的汗珠，总是在弹奏结束之后精疲力尽地走下场台。
并且，更奇怪的是，那种疲劳中还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状态。就像……充斥着力量，随时都会爆发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并且不是体现在表情上，身体上的。这种奇怪的感觉体现在琴曲中，非常的不协调，有时就会出现。
可能是体质问题吧，她想。
不过，真的，九姐姐很容易疲劳。尤其是昨天，为自己弹奏一曲后，她真的是已经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今天可要注意一下，不要让她太过劳累。
一路想着心事，不知不觉，秋茗已经走到了茶楼所在的巷口，转弯，拐进，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把门关上吧。”
夏玉雪转身，对着跟在后面的秋茗说。
“嗯。”秋茗将两扇门合拢，闩上。密闭的空间，她们独处一室了。
“在大堂内教你弹曲不太合适，所以我订了这个厢房。”她将茶水托盘挪到一侧，将琴摆放在桌上，“茶已经上好了，如果冷了，我再去找人烧。”
“嗯。”
“请坐。”
秋茗犹豫着，环顾了一下厢房四壁，很简单却很别致的布置，一张方桌，四把椅子，还有屏风，画卷之类的装饰。
墙角的香炉点起了香，空气中是熟悉的芬芳。
她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夏玉雪的琴就正放在面前。
“往边上挪一点。”
夏玉雪将另一张凳子搬过来，并排靠着秋茗的座位，然后坐了下来，两人同坐一排，才好教授琴曲。
秋茗感觉到袖子边传来的触感，是夏玉雪的衣袖碰到她了。然而，她并没有将手收回去，享受这种碰触，内心感觉很兴奋。
“那么，你想先喝杯茶，还是我现在教你弹曲？”夏玉雪问她，手中已经拿上了茶壶。
“嗯……那就先喝杯茶吧。”秋茗问她，语气还是弱弱的，“九姐姐，你现在很累吗？”
“不，今天好多了。”夏玉雪吁了口气，摇了摇头。
其实并没有，她还是很累，运用内力也还是很困难，并且越来越难了，让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失控。
不过，当然不能在秋茗的面前失控。
并且，今天也的确没有昨天那么累，客人也不多，她只是随便弹了几支曲子，连词都没有唱。
先喝一杯茶，感觉会好些吧。
还是和昨天一样的茶。
两人举起茶杯，慢慢地饮下，品尝每一口清香。
秋茗借着茶杯的遮挡，偷偷瞟着，看夏玉雪喝茶的动作。
手指轻轻地，却稳稳地拈着茶杯，慢慢仰起脖颈，每一次吞咽茶水都引起喉咙的一阵上下运动，下巴的线条看起来还是那么富有棱角，但却并没那么刻薄相了。
还有那双眼睛，因为雾气的缘故微微张着，长长弯弯的眼睫毛在光照之下闪烁光泽。
她就那样瞟着，忘记了喝茶。直到夏玉雪眼睛一转，看向自己时，才赶紧收回视线，将茶水一饮而尽。
所以没有发现夏玉雪的嘴角微微翘起，没有发现夏玉雪也开始观察自己。
“秋茗，双手给我看看。”喝完茶后，夏玉雪突然问她。
“啊？”秋茗惊了一下，然后听话的将双手伸出去。
夏玉雪握住那双手，将它们抬近，然后低着头，仔细地看。手指指尖带着些许白茧，修长，精练，指节处勾勒起关节轮廓。她用手指轻轻抚摸了几下指肚上的肌肉，饱满，又富有质感，这双手很适合弹琴。
（以及别的事情呢——）
她关闭脑中那个邪恶的声音，继续观察秋茗的双手。
手掌上也有一些微微起茧的地方，并且手腕的肌肉同样干练。她应该也习武，只是没怎么多练，也许是防身起见吧，不用多管。.七
秋茗只觉得手上被碰触的地方一阵温暖，以及很窘迫，同时也很喜欢这种感觉。
“从手就能看出来，你在弹琴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嗯，我……我是学过……四年吧”
“嗯，那么，我想基本的指法就不必教了。”夏玉雪说着，从放琴的包袱里取出一本书，“我会弹的曲子，都抄录收集在这本琴谱中了，你想学哪一首？”
秋茗接过书，翻开。里面是各色各样的琴曲记谱，看得有些眼花缭乱，自己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毕竟，本来说学琴，也只是一时冲动，没怎么细想过呢。
“九姐姐，我想先学……第一次听你弹的那首，可以吗？”
“第一次？”夏玉雪对这个问题感到很奇怪，自己怎么知道是哪首曲呢，并且她也从没有报过曲名，“是哪一首，你记得词吗？”
“嗯……记得。”秋茗想了想，回答，“好像是夜晚走在河边，想事情什么的……我也记不清了，不好意思。”
“……《泽畔吟》吗？”夏玉雪想了想，回答。虽然这一首曲词中完全没有上述内容。
“可能吧……”
“嗯……”夏玉雪说着，手指已经搭在琴弦上了，同时又一次，开始暗运内力，缓解手臂上的疼痛，“那我给你弹一段，你听听。”
“好吧……你……别太累到自己了，九姐姐。”
“我没事的。”
她笑了一下，然后开始按拨弦线，弹奏起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