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方睡醒,日头东升,竹叶尖的露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山简披着外衫,散着长发,微微眯眼推开房门,入目是翠绿色的竹林遮掩着青蓝色的远山,顿时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仙儿,起了么?”山简束了发,轻轻敲了敲山仙的房门。
久无人应,山简顿觉有异,猛地使内力推开了门。
屋内被褥叠放整齐,陈设如旧,唯一少了东壁上挂的冪篱和本应该躺在床上容颜脆弱、行动不便的人。
山简轻抚眉心,呆呆地走到床边坐下,这才看见被褥上有一块绢帕,上书三行小字,云:
“昨夜漏风骤雨,坐无眠,欲与君对棋谈心,又恐扰君清梦,故回城,勿念,仙。”
……
山仙骑着雪兔马一路飞奔入了洛阳城,过了广阳门,大呼一口气,将马交给山府的门童,便两袖清风往南边最热闹的珠宝闾走去。
走到半路,乌云蔽日,天公不作美,斜风中,豆大的雨珠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坑坑洼洼的石子道瞬间流成一片水汪洋,行人撑伞,步履匆匆。
山仙叹了口气,看着闾道两边的店面匆匆忙忙关上,心情糟糕透了,更糟糕的是平时都带钱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今日却没带,只戴着一个用以掩饰身份的冪篱。
他向来独来独往,山简也按照他的习惯从不派僮仆伴随左右,但常常会叫武艺极好的影卫远远跟着,今日走的急,连影卫也没有察觉。
看来只能淋雨了,山仙撩起衣袂,加快了步伐,许是跑得太快,不期正与迎面走来的衣衫破旧,头发散乱的孙秀撞了个正着。
“对不起,对不起。”山仙只当是乞丐,没留神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走开了。
孙秀却像是没看见他一般,继续朝前走,又被一个挑着猪肉的屠夫给撞倒在地。
“臭小厮给老子滚开,耽误老子生意,你赔的起么。”屠夫狠狠地踹了一脚孙秀的胳膊,大步一跨,颤巍巍挑着担子走远了。
孙秀抱着手臂站起来,才走四五步,又被后面的人挤上来绊倒了,脸上溅了不少污水泥沙。
跟前一个涂脂抹粉的老妇人撑着伞,失声尖叫道:“哪家的臭小厮,走路不长眼睛啊,脏了老娘这身新衣服。赔钱,你得给老娘赔钱。”
“对不起对不起……”孙秀低着头弓着身站在入帘的雨水中,连声道歉。
老妇人地指着他的鼻子,言辞尖刻,大吼道:“死陋货,你没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老娘这身衣服,这可是老娘请云霓布庄的裁缝花五个金饼子裁的,你现在必须赔我,不然你今儿个休想从老娘眼皮子底下溜走。”
孙秀呵呵冷笑,行尸走肉一般跪在及膝高的水坑里,不停地磕头:“求求你,我真的没钱,我给你磕头,我给你……”
老妇人站在高处,啐了一口,踮起脚拧着他的耳朵嚷嚷:“你个死骗子,你跟我去见官讨说法去。老娘宫里头可是有人的,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默默为他唉声叹气。
“得罪贾家的人,不打个半死也让得你倾家荡产卖身抵债。”
孙秀捂着那老妇人被拧的紫红的耳朵,无奈那老妇人力气奇大,竟指使身旁的侍婢将他五花大绑,拖着他说去刑狱六司评理。
无论孙秀哭着叫着哀求他多少遍,老妇人全当做耳旁风,对于钱的势利,他从来刻薄到底,活像一个扒皮抽筋的妖婆。
狂风骤雨中,老妇人的咆哮声引来了不少邻近的人围观。
——
“茶掌柜,快去看呀,贾家的郭老夫人喊冤呢。”
有几个凑热闹的妇人嗑着瓜子路过燕支茶坊,如此说道。
茶掌柜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给山仙沏着茶水:“那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这回他告的是谁呀。”
“不知道,有认得的说,穿的衣衫像是山仆射府上的,也有说像赵王府的……在哪?就在廷尉府门前闹呢。”
山仙接茶的手微微一怔,问那茶坊外的妇人们:“真有此事?”
“谁晓得呢,哎呦,有好戏看呢,咱们可不能错过。”妇人们一窝蜂往廷尉府的方向奔去。
山仙觉得蹊跷,付了茶钱,借了把雨伞一阵风似的去了廷尉府。
——
贾家乃帝都城内的官宦世家,当今帝君陛下司马衷未登基以前,多半是得到贾家的支持。待帝君登基。贾氏一族的人为了巩固势力,不惜与左右逢源的名门望族龙亢桓氏联姻。两家结党营私舞弊,把持大半朝野,锋芒太露,自然成了扶持当今陛下的一些忠臣的眼中钉肉中刺。7K妏敩
且说这郭老夫人郭槐仗着长女贾南风嫁入皇家做了帝后,甚是得意。
而刚接任廷尉府廷尉监之职的杨文宗又是个年轻气盛、颠倒黑白的主,一听巡城的神捕报告了详细,连梁州大中正范頵举荐为孝廉的李雄进宫面圣的官轿也不搜查了,急忙叫了几个近卫兵卒,慌慌张张进宫向贾南风禀告此事。
贾南风当然坐不住了,一番涂脂抹粉后,携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内侍就出了宫门。
骤雨初歇,微光照面。
郭槐一看到自己的女儿锦衣玉缎的扶着内侍的手出现在刑狱六司府门口,后面还跟着一队体型高大威风八面的禁军,登时换上一张自以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笑容,张开双臂迎上去,就差没扑倒贾南风:
“殿下,您得给民妇做主啊,这臭小厮明显是意图不轨,他故意摔民妇面前,还想摸走民妇腕上的镯子。这可是殿下送予民妇的,杨使君您说怎么办,杀鸡儆猴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行窃。”
这郭槐两眼迷迷瞪瞪地瞪着杨文宗,一口咬定孙秀是想顺手牵羊,想趁机占他的便宜。
孙秀不得不咬牙反驳道:“鲰生并没有行窃,鲰生只不过是摔倒后,不小心碰了贵夫人您的贵体罢了。”
说着他望向围观的百姓,希望有人站出来为自己见证。
但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百姓们都安安静静地旁观着,不添乱也不站队,或是事不关己地走开了。
杨文宗无奈地耸耸肩,递给孙秀一个“虽然你看起来就是我认识的某个侍郎官,但你现在的模样就像是失去主人恩宠的落水狗,必须比殿下更强词夺理本官才能大发慈悲救你”的眼神。
“臭小厮你敢说没有碰倒我。”
郭槐拉着贾南风的手,激动的无以言表:“殿下啊,你可要为为娘的说句公道话呀。为娘的自从入了贾家的门,做了个不得宠的继室,背地里委屈为娘的就不说了,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为娘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为娘是不会冤枉他的,他就是仗着自己年轻力气大,欺负为娘是个妇人,如果不是娘机智,他说不定就把娘给推倒,抢走我刚去当铺兑的银子,这都有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