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卫玠——”
乐云跟着马车边跑边喊。
卫玠坐在车内，听到有人叫他，掀起半边车帘子，见是乐云追了来，复又拉上帘子闭上眼。
“卫贤弟，你等等，我有东西忘了送给你。”
梦轲听到乐云的呼喊，勒紧绳子停下马车。乐云气喘吁吁地掀开车帘子，将一枚带着红色流苏的玉石印章递到了卫玠眼前，道:“这是我趁你昏睡的时候，跟着羊管事学着刻的。”
卫玠微微睁眼，看着质如凝脂，洁白无瑕，隐隐约约点缀雪花细纹的透明玉石印章，怔了一怔:“你从哪里得来的？”
乐云见他问起，连忙笑着道:“这叫昆仑冻石，也叫水香润玉。就这一块，不易碎的，你若是喜欢，可以用一辈子。”
卫玠扬眉看着他，沉默着并没有伸手去接。
乐云观他神色，心知他是喜欢的，遂握住他的手，将印章放在他手心里，诚心道歉道:“我痴长你几岁，却在小事上头和你争执，胡乱赖人。我平时与三位兄长鲜有交集，不懂得什么兄友弟恭，与你相识后，我自以为和你拉近了距离，言语上却渐渐失了分寸。现在我仔细想了下，贤弟，都是我的过错……我跟你负荆请罪，你不要走……就算要走，也让我跟你一起。我和竺潜小师傅一样，什么东西都不带，就跟着你，以后也不说那样的话气你了好不好？”
卫玠闻言，默默下了马车，乐云忙奔过去，迎着他道:“你肯下车来，是原谅我了吗？”
卫玠沉吟不语，点了点头。
乐云见了，赧颜一笑，伸手拥着卫玠哭了出来。
竺潜在车里听见了，掀开车帘则声道:“阿弥陀佛，我哥哥就是心软，这么容易就原谅你了。”
乐云脸上还挂着泪珠，丢了个凶狠的眼色过去，道:“小和尚，你给我闭嘴。”
竺潜立即道:“哥哥你听，方才还恭谨地称我小师傅呢，现在又叫我小和尚了，也忒善变了。”
卫玠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巾递给正在揉眼睛的乐云，声音清澈:“那我……可以叫你云吗？”
乐云别开脸，抽走方巾，有些发窘地道:“随你吧，虽然这样叫有些怪怪的……”
卫玠微蹙眉头，凝视着乐云，极认真地道:“云，你帮了我，我一辈子都欠你的。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我也会一生一世的对你好，像所有人世间的夫妻一样，直到死，无愧于心。”
乐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抿了抿唇，笑嘻嘻地道:“你说什么呢，什么一生一世一辈子的，还夫妻……咱们三年后是假装成亲，以后也是假装在一起……孩子什么的，反正我也不会生，也生不了，到时候你还是得正经娶一个延续香火……”
卫玠决然道:“我不会娶别的人。”
乐云有些动容又有些头大，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好好好，你不娶就不娶，反正到时候看着办吧，令慈肯定会催的。”
卫玠固执地道:“我只要你一个。”
乐云抚额，噗嗤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可以吗？”
竺潜摸着车帘子，在梦轲的搀扶下，下了车，神色黯然地走过来道:“两位佛菩萨，天都快黑了，到底还走不走了。”
乐云定了定神，看着卫玠，卫玠知道他舍不得那一大车子的笔墨纸砚，遂温声道:“先回去，待云收拾好东西再一起走。”
乐云顿时心花路放，撒开脚步就往回跑，卫玠望着乐云的欢脱的背影，慢慢跟在后面，嘴角微微上扬。
梦轲见了松了口气，调转方向，拉着马车往回走，竺潜跟在车旁摇头叹气，低声道:“哥哥，我知以你的秉性，是不愿成家的人，为何兰熏小郎君就可以？”
卫玠:“阿竺……即便我不想，日后家母也会……”
竺潜点头，忧虑地道:“嗯，与其素不相识过一场，不如就与兰熏小郎君……只是，他这个人……”
卫玠接道:“爱画胜过于我……”
竺潜蹙眉，不可思议地道:“哥哥既知道，方才为何还要停下来等他。莫说三年后成亲，便是眼下成亲，他只怕在哥哥身边也待不到三五年。哥哥细想前些时候，本来半日就可到元城，结果他弯弯绕绕去了多少地方……哥哥，兰熏小郎君闲散惯了，喜欢游玩，必然会寻个由头东游西荡，根本不会在一个地方常住……届时，令堂还是会给哥哥再寻一门亲……”
卫玠摇摇头，温和地道:“云不会骗我的。”
竺潜顿步，手摸到卫玠的肩膀，凑近，泼冷水道:“哥哥，你可千万别把他的话当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但哥哥若想把他留在身边，倒不是没有计策。”
卫玠睁大眼睛，看着竺潜:“计策？”
竺潜低头，笑眯眯地道:“想留住一个人的办法，不外乎两种，一种是用自己的真心，一种是礼教束缚。”
卫玠淡淡地道:“我自是真心。”
竺潜笑着摇头:“哥哥的真心，只是纯粹地为了摆脱日后得娶不认识的女郎，为了省却许多麻烦罢了。我说的真心，是指哥哥不妨……不妨试着以情动人，叫兰熏小郎君不知不觉爱上哥哥，离不开哥哥……”
卫玠微愕，推开竺潜的手，往前快步走开了。
竺潜追在后面，大声道:“我随口说说罢了，哥哥若当了真，就是我的罪过了!”
乐广站在后门，眼见着乐云笑盈盈地进门，又看到卫玠与竺潜徒步返回，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你这孩子，总是叫我摸不着头脑。”乐广眉眼长春，笑中带泪，缓缓摸着卫玠的头，将他抱进怀里。
乐云在一旁看了，心生妒忌，张口便道:“父亲，是我把他劝回来的，怎么光是抱他呢，难道我不是你儿子？”
乐广附身，两手捂着卫玠冰凉的手指，抬眸瞥乐云一眼，道:“玠儿要走，都是因你而起，罚你回头把《三字经》抄三遍交与我。”
乐云嘴角抽搐，恶狠狠地剜了卫玠一眼，哼声道:“你晚上去父亲房里睡吧，别进我房间……”
卫玠仰头，连忙替乐云求情道:“叔父，云兄他——”
乐广止住他的话，温声细语道:“那是他该挨的，回家这几日就没见他动过笔——”
乐云不服气地插嘴道:“谁说我没动笔了，我前儿还画了成王那王八的画像。”
乐广白他一眼，道:“再多嘴，十遍!”
乐云耷拉着脑袋，咬牙切齿地道:“是，父亲……”说完一脸憎厌地跑进了后门，嘴角却是不自觉地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