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散了学，不少学子围坐在拜住的桌案旁。
“住儿，快给我看看，那小东西睡着了没？”刘越石小声说道。
“它肯定饿了，我带了馍，要不要喂它吃一点。”乐云从书袋的夹层里摸出一个放得发干的馒头，兴冲冲地围了上来。
在众学子期盼的目光中，拜住缓缓从怀中摸出了那条皱巴巴的“小蛇”。
“我丢，就知道你又玩把戏骗人！”
众学子一脸失望地背起书袋，笑吟吟地与卫玠一一作别后，相继走出了学馆。
卫玠蹙着眉头，将案上的书打点整齐装进书袋，回过身看时，拜住手臂上，哪里是什么蛇，分明是一张画了小蛇的纸，纸上粘了一节已经风干的蚯蚓，由于纸上喷了迷香，看得久了，总觉得那蚯蚓还在蠕动，甚至会慢慢变大。
书院里的学子被拜住类似的把戏骗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信以为真，其实都是在一张纸上放了点迷香弄的小幻术。
拜住站起身，将那节蚯蚓喂进了走廊上那只鹦鹉的嘴巴。
刘越石手里托着他养的那只小蟙塞进怀里，单肩跨上书袋，站在书案旁，好言相劝道：“住儿，下次他们说你是妖怪之前，你直接怼回去不就行了，老是玩这样的把戏，迟早大家都会把你当成妖怪。”.七
拜住却不甚理会，傲然开口道：“祝夫子说，人和妖怪，都有善恶之分。他们说我是妖怪，那我就是妖怪，逗个乐而已，有什么不好。”
刘越石担忧地问：“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拜住将书案上的书叠齐又放下：“你也同那些学兄学弟一样，觉得我是妖怪吗？”
刘越石笑道：“我自然是不信的。”
乐云探过脑袋来，也跟着笑：“我也不信。”
拜住摸摸后脑，看着乐云，像是才发现他似的，想了半天，道：“你看着眼熟，就是好几日不见，又忘记你姓甚名谁了……”
乐云连忙拱手，笑吟吟地自报姓名道：“在下乐云，你也可以像刘学兄一样叫我乐小胖。”
“哦哦，记起来了，乐小胖哈哈。”
拜住笑着将手搭在乐云肩上，看了看站在刘越石身后整理书卷的卫玠，闭了会子眼，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撇嘴道：“你可比刘越石的‘卫美人’有意思多了。”
乐云回眸看着沉默寡言的卫玠，圆脸微微发红，低下头没有说话。
——
且说卫君与刘越石、拜住、乐云、嵇绍四人一道出了学堂。
刘越石笑着对乐云和嵇绍道：“书院膳堂吃腻了吧，我请你们去吃烤鹅。”顿了顿又特意对卫玠使了个眼色，“小虎，你也去呗。”
卫玠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看了一眼将书袋抱在怀里，准备回寝舍的嵇绍，低声道：“陪我。”
嵇绍露出意料之外的笑容，应声道：“好。”顿了顿又道，“我先去将书袋放回寝舍。”
卫玠点头，嵇绍抬步往回走，卫玠却又紧跟了上来。
嵇绍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站在原地，悠然自得地等他走上前来，轻声道：“小郎君在外头等着就好，我去去就来。”
卫玠道：“你知道我的寝舍在哪？”
嵇绍哑然，随后又含笑道：“我会问别的同学。”
卫玠启唇，欲言又止。
嵇绍知他有话说，忙问道：“小郎君午后没吃什么，可是要我去膳堂带些在路上吃。”
卫玠“嗯”一声，神色迟疑地道：“何时认识的？”
嵇绍愣了愣，问道：“谁？”
卫玠垂着眼道：“刘琨。”
嵇绍笑道：“你是说刘越石啊，他啊，他小时候……他家与我家原是故交。”
卫玠虽未再多问，眉眼间却多了几分忧郁之色。
嵇绍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我先去了。”
卫玠呆呆地点点头。
嵇绍径自去往书房，与祝夫子交谈了一番，问了卫玠寝舍的位置所在。
祝夫子顺道告知嵇绍，寝舍都是两人一间，嵇绍与乐云同宿，离卫玠寝舍较远，问嵇绍是否需要调整。
嵇绍拜谢道：“不劳烦夫子了，我与乐云一处安歇即可。”
祝夫子望着嵇绍，笑着回礼道：“嵇侍中还是老样子，容颜举止未有丝毫变化，真是让吾羡慕啊。”
这厢，乐云佯装推迟片刻，最后还是经不住烤鹅的诱惑，屁颠屁颠地跟着出了院门。
刘越石刚出书院门外，忽地拉住拜住的袖子道：“住儿，你看，出太阳了。”
拜住点点头，连忙从身后抽出随身携带的油纸伞撑开。
乐云和嵇绍见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春分才过去多久，也没那么热呀。”乐云伸出白白胖胖的小胳膊，小声嘀咕道，“你别看我细皮嫩肉的，下雨刮风我都不打伞的。”
拜住只顾低着头憨笑。
刘越石替他解释道：“你拜学兄体质差，身子可比小娘子家还娇贵呢，晒一点阳光就会满头大汗冒血泡，甚至昏倒呢。”
话说到这里，他又麻利地从书袋里拿出一把全新的带着桐油味的油纸伞，笑眯眯地递给走将过来的卫玠：“我记得你去洛阳参加比试的时候生病了，现在可大好了？”
卫玠点点头，嵇绍跟上前来，道：“你听谁胡诌呢，小郎君只是太困睡着了。”
刘越石张大了嘴，讶然道：“和传言的一样当着陛的面睡着了？”
嵇绍点头，刘越石看着卫玠，抓了抓头，叹道：“幸好，幸好没事。”
拜住翻了个白眼，独自撑着伞站在太阳底下，仰头连连叹气：“哎，同人不同命啊！我前些日子生病好几日没来听课，就没见哪个人关心我呢！”
乐云哈哈一笑，问刘越石：“你为何也带着伞？”
刘越石没有回答他的话，仍旧握着伞，笑眯眯地望着卫玠道：“虽然今儿天晴，但是近日雨水多。这把是我阿娘新做的，我原先那把还没用呢，这把送给你。”
卫玠摇头拒绝。
刘越石眉毛上挑，使了个眼色给嵇绍。
嵇绍一把接过油纸伞，撑开转了两圈，撑在卫玠头上，赞道：“不错不错，工艺精美，和宫里头陛下、公主殿下用的有的一比，伞面的图案还这么细致，是令慈亲手绘的吧，做得比家母的还好，真是辛苦了。”
刘越石摆摆手，笑道：“哎哎哎，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名师出高徒嘛。”
乐云这才抓住重点，笑道：“你俩认识？”
刘越石和嵇绍对视一眼，还没说话，拜住倒勾着乐云的脖子，道：“嵇侍中的阿娘生前就爱捣鼓这些东西，越石兄的阿娘和他们家又是故交，常来常往的，当然认识咯。不过后来嵇中散嵇康遭人构陷被处死后，他们两家就……”
话未说完，刘越石一脸僵硬，瞪了拜住一眼，撇嘴道：“就你话多，嵇兄先尊的名讳也是你胡乱叫的。”
拜住瞥了瞥同样五官僵硬，眸光阴冷，似乎下一刻便要冲上前掐死他的嵇绍，情知失言，急忙闭了嘴。
刘越石深恐嵇绍会多想，又代拜住冲他拱了拱手，认真道：“拜学弟并无恶意，他就是心直口快了些，其实他乡野里来的，什么都不知道，估摸着也是听人说的，你可别介意。”
嵇绍稳了稳心神，眼中的愁伤与凉意稍退，垂下眼，执手回礼道：“没事，他说的都是事实。再说我现在也不是什么侍中了，只是奉陛下的命令保护玠二郎君罢了。以后莫要再提我的官职。”
声音极轻，语气就像在说别人。
乐云站在一旁，一脸怔楞，摸摸下巴揣摩道，嵇侍中嵇绍……原来他是嵇中散的儿子，说什么是卫学弟的伴读，哪有伴读随身佩剑，听课也配着，祝夫子也视若无睹，嘿，我这榆木脑袋，我早该猜到他来历不简单。
但还有点乐云不明白，真是奇怪，卫学弟、嵇学兄的至亲都是被皇族之人给诬陷至死的，一个是几乎满门抄斩，一个是闹了个斩首示众。
到头来当今皇帝陛下还“不计前嫌”封嵇学兄做大官，据说前些日子还“请”卫学弟到宫里小住了半个月，出入陪伴左右，怎么可能呢，肯定是派嵇学兄来监视卫学弟，斩草除根，借刀杀人罢了！
阴险，真是太阴险了！
回头还是找家君谈谈，要不要取消卫、乐两家的婚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