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司。」
温柔的声音轻拂过，搔的耳朵发痒。睁开眼，在没有眼镜就无法成形的世界中，只有她脸的轮廓在晨光下特别清楚。那双黄宝石般透亮的眼睛，又卷又长的睫毛，短巧俐落的浏海，还有从她肩头滑下来的酒红色卷发，占据了他视线的全部。
仿佛她就是世界，为他带来了早晨，也为他带来了生命的安心与满足。
「瞌睡虫，终于醒啦？瞧你头发翘的……呵呵。」
细长手指捏起他的发梢，假装要整理，再故意弄得更乱，她咯咯笑着。
沉稳、神秘与成熟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也是她的魅力所在。但事实上，他更喜欢她这种夹带着一丝稚气的天真笑容。
如果要说这一生对他来说最宝贵的回忆是什么，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那段能感受到他们拥有彼此的时光。
然而总是悲伤的回忆更为鲜明。
「对不起，皇司……对不起……」
第一次诅咒自己的夜晚，也是他与她的最后一晚。
他从来不知道人原来可以恨一个人──恨自己──到入骨的地步。回首他与她的初遇，要不是她救下被猫妖袭击的他，他根本就不可能将人生走到现在，更别说还能和所爱之人结合；现在她陷入了悲痛与无助之中，他却救不了她。
不只现在，他几乎想不到自己曾为了她做过什么，或给过她什么。
她为他取回了未来，支持一无是处的他追求梦想，给他无尽的满足与幸福，甚至赐给他一个孩子──他却到最后一刻都无法将自己所得到的全部回报给她。
「是我对不起妳……对不起……」依偎在她的病床边，不甘的泪水全部滴到镜片上，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紧紧握住她的手。
透过此举来分担她所有的情绪，感受他们在彼此身边，以及珍惜最后的时间。
「……谢谢你。」
在几乎要遮蔽一切的大雨声中，她好像随时都要消失的声音使他抬头。在她脸上的，是他最喜欢的那个笑容。
「要是没有遇见你，我早在那一天死去的心也不会再次跳动起来。」
转眼间，她开始化为美丽的萤蓝色光芒，如烟火般、如梦一般，更如翩翩起舞的萤火虫般逐渐消散。
「不……别走……」
「你从孤独中拯救了那个对爱再也没有期待与信心的小女孩。是你在黑暗中给了她光亮，在冰冷中给了她温暖，让她重新体会爱人与被爱的美好。她──我──能遇见你就是最大的幸福。」
「别离开我……！」
「谢谢你给予的一切，皇司。就算我不在了，也请记得我的爱会永远伴你左右──所以你并不孤单。」
「──玖丽！！」
皇司猛地在自己的喊声中惊醒，一屁股摔下了书桌椅。椅子滑撞到旁边的书柜，而他也一边从吃痛中回过神来。
「是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有关她的梦了。
就算时隔十五年，他还是会在滂沱大雨的夜里辗转难眠，也无法忍受医院里才会有的那种酒精与药水味。那都会让他想起那一晚，想起他们谁都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再想起她的一切。但唯独他觉得自己深陷于孤单之中时，他才会梦到她。
感觉到脸颊上的冰凉，他伸手轻轻触碰，摸到了湿润的痕迹。
「啊哈哈……都老大不小的了，真是难为情。」随意将痕迹抹去，皇司抓着桌边爬起来。「呼，话说现在几点了？为什么房里一片黑……」
等他摸索到放在老位置的眼镜──忽然一顿。
他什么时候把眼镜摘下来的？
如果没记错，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动作应该是在敲键盘。最近只要像这样抵挡不了睡魔，必定会在刺眼的桌灯下醒来，看见电脑变成银幕保护程式之后，才发现耳朵和鼻梁都被歪斜的眼镜压到疼痛留印。
然而现在，他的书房是暗的，电脑被关掉了银幕灯，眼镜更整齐的叠在滑鼠旁边。在这个家，会为了让他有更好的休眠品质而这么做的人，就只有一个。
「──绯音？」
怀疑之前，皇司已经夺门而出。
……
………
「她居然真的跟着走了！」
四枫院夜一懊恼的挠着头发，在后院来回踱步。浦原喜助则将两手交互伸进外套的袖口里，微带苦笑。
「哎呀呀，小心漂亮的毛会秃掉喔？」
「我说你啊！」说她会秃固然不可原谅，但夜一现在没那个心情和他开玩笑。她两手插腰，眉头一皱。「明知可能会带来一发不可收拾的结果，为什么还要推她那一把？你不是想照顾好她的吗？」
「嗯……抱歉。」
「我不是要你的──唉。」
看到浦原那张歉疚的脸，夜一放软态度。「你知道我一直都相信你的决定，喜助。如果你认为那孩子没问题，那我同样有信心。」
否则以她的实力，她绝对可以在黑腔关闭之前就将月宫绯音拉出来，再一脚把那只破面踢回娘家去。或者在更早以前，她就不会让浦原冒着极大风险，把一个来路不明又像□□一样的纵灵者捡回家了。
「我不相信的是蓝染……我不相信他真像那孩子所说的，会把纵灵者视为『有没有都无所谓』的存在，而破面的出现就证明了这一点。」
「或许他只是想避免纵灵者落入尸魂界手中，变成他的阻碍……不过妳说得有道理。」
浦原仿佛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开口：「我应该将小绯音留下的。就算让她走，事情也可能不会照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最后不但会造成她更大的痛苦，还会害惨了尸魂界或现世。」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
对夜一垂眉一笑，浦原仰望幽静的弯月。
「刚才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玖丽的影子。」
「那孩子的母亲？」
「嗯。那双眼就和当年的玖丽一样，虽然充满不安与迷惘，但她确实找到一条前进的方向，知道在那前方有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
「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小绯音在来到这个世上的瞬间就已经注定与『平凡的女孩』无缘，过不上安宁的日子，甚至牵扯上不属于她的问题……所以我不想夺走她仅剩的自由──也就是选择的权利。那是玖丽不惜牺牲自己也要送给女儿的礼物……我实在不忍心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