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先生，仿佛一把刻意隐藏的钥匙，开启了往日陈峰的美好记忆。那时候，他总是喜欢称她为先生，而她也素来以先生自诩。那种携手对敌的美好，历历在目。
可是，后来怎么了？
后来证明，她的复仇之路，简直可笑又可悲。
他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为何而来，却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一般蹦跶着，对肖家死缠烂打，不择手段。
其实，她追打肖家没有错。错就错在，乌羽白躲在幕后看她表演，就实在可恨了。
妖舟果断抽回手，说：“不敢当。你给我上得这一课，才是毕生难忘的。说道言传身教，我不如你。”
乌羽白看出妖舟的决绝之意，一颗心都仿佛被拧得滴血，痛不欲生。眼中的疯狂之色，如同暴风骤雨，开始汇聚。
妖舟善于察言观色，知道惹恼了乌羽白今晚就更别想走了。于是，她又放低了姿态，说：“羽白，往事如同人死灯灭，苦苦流连，没有意义。不能放手的人，最是痛苦。你又何必？”
给乌羽白倒了杯酒水：“再者，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勾唇一笑，自嘲之意尽显，“叶府的大夫人，其实……是我生母。”
乌羽白震惊了！
妖舟将过往简单诉说了一遍，并总结道：“你说，人和人世间的缘分，是不是早就注定了？不管你恨女魔头还是大夫人，都与我息息相关。同样，灭了缪族的临国皇上，还是我的生父。”
举杯，饮下，继续道：“人从出生，就背负了自己的命运。从呱呱落地时的那一声啼哭就可以知道，那是每一个人，都在生与死之间，看得见前世，也记得住后世，所以才会哭得撕心裂肺、毫无顾忌。”
乌羽白被妖舟搅乱了心智，站起身，向外走去。
妖舟刚要吁一口气，就看见乌羽白站住，回过身，看着她问：“是因为季燃吧？”所以，你不再接受我？
妖舟怎么会把季燃牵扯进来？这个聪明的女人回道：“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淡淡一笑，“况且，喜欢我的男子不计其数，等待我选择的男人也比比皆是。我正在考量，到底要哪个。”
乌羽白被妖舟气笑了。他说：“好，既然不是只有他一个可选，想来他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妖舟的手指动了一下，慢慢站起身，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乌羽白回道：“我猜，季燃一定在边城附近。而今，这里已经被我掌握，想要找一个人，实在易如反掌。你说，你不在意他，那我就用他的命，引发临岳两国的战争，然后坐山观虎斗，最是得趣儿。”
妖舟知道乌羽白在试探她，更了解乌羽白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妖舟沉下脸，说：“父亲让我来和亲，就是不想和草原再起波澜。”
乌羽白盯着妖舟问：“你愿意嫁给我？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放过季燃。”
妖舟突然暴怒，吼道：“乌羽白，你要不要脸？！你知道，你和季燃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你他爹的总有计谋对付我，却不肯和我坦白交心！你就是一个白眼狼，老娘后悔认识你！”
乌羽白暴怒，瞬移到妖舟的面前，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对妖舟动手，而是盯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诚如你所言，临国皇上杀我族人，此仇必然要报。否则，我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每晚经历着亲人血流成河的梦魇，痛失母爱的孤单童年，以及……失去你的每一个呼吸之间，意义何在？！”
妖舟的呼吸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乌羽白残忍地一笑，说：“你怨我杀你亲人，可曾想过，是你父皇先屠了我的亲人！我报仇，有错吗？！若我不能幸福，我不介意让所有人为我陪葬！”言罢，就要走。
妖舟从乌羽白的眼中，看到了决绝之色，知道他此刻已经濒临暴走的边缘，若再刺激他，很可能会直接做出马踏临国之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会去围剿季燃。只要杀了季燃，栽赃给临国，临岳必然大乱。他真的只需要坐收渔人之利，就能赚个盆满钵满。然后，趁临国大乱，长驱而入。这天下霸主的位置，非他莫属。
最重要的是，临国皇上误以为将公主送去和亲，能换来与草原人和平共处。殊不知，蚺族只是缪族的一小部分而已。整个草原的几大部落，都是缪族在繁衍生息。
好狠的一步棋。
妖舟不想妥协，却又……不能因为自己，让局势大乱。
她低声说：“你没错。”
乌羽白已经掀开了帐篷的手，停下，那颗仿佛浸泡了毒汁的心，终于略有回暖，在期盼中开始跳动。
妖舟说：“你叫我先生，让我教你。我只能告诉你，别再成为我讨厌的样子。羽白，让百姓好好儿活着吧。”说到这儿，她的眼泪掉落。
不是伪装，也不是哄骗，确实是想哭。
乌羽白看向妖舟，瞬间心疼得不行。她不想要战争，他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只要，她陪着他，像以往那样，牵手而行。
乌羽白转身抱住妖舟，那般用力。
妖舟的手指动了动，寻思着是直接拿下他，还是……再忍一忍。
乌羽白动情地说：“你我都放下血海深仇，可好？往事不提，未来可期。”
都放下？
妖舟不再执着于罗刹域的被屠，乌羽白不会再对临国发起进攻？他们都经历过痛失亲人的痛苦，不再因为此事耿耿于怀，放下过去，也就是放过自己。
唯有两个人不计前嫌，才会让百姓安居乐业。
这便是小我的幸福，和大博爱之间的关联吗？
这一刻，妖舟想得格外明白，只要她点头，就没有了见鬼的硝烟和战争、就没有了血流成河的痛苦、更没有了民不聊生的百姓，也没有了……她所谓的爱情。
她对乌羽白的感情，也许还有，但已经不是爱情。
而今，她爱着季燃，清楚明了，不可辜负。
与季燃的誓言犹在唇边耳畔，可临国百姓送她和亲的场面，也历历在目。那么多的花啊，都是他们亲手做的。尽管粗糙，却……格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