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寒风呼呼地吹打着窗户,顾三七尝试着把手放在那古筝上面,可也只能放着,他的手没有一点力气——
“哥哥。”
易辰天端着药走了进来,看着顾三七把手放在古筝上,眸子动了动。
顾三七道:“为什么?非要动我的手……”
易辰天把药端了过来,低着头,道:“明天去见今天那个小子,治手。”
“你为什么非要动我的手呢?”顾三七的声音很弱,疑惑、不解还有迷茫。
易辰天没说话,又听顾三七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因为哥哥,你太好了,我不想和哥哥分开。”
顾三七看着他,又叹了口气。
易辰天的记忆飘回往昔,他上战场那年,顾三七在易府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求易老爷子别让这少不经事的少年去送死,想尽各种办法要把他这个名额换下来。他生病了,他就整宿整宿的在身边照顾他。
易辰天半跪在顾三七面前,手里拖着药碗,低着头,神色不明,道:“那哥哥,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情感?”
少年的嗓音稚嫩而深沉,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顾三七被问住了,他对易辰天,是什么感情呢?那年风雪和今年一样大,那个小孩就那么倒在梨园门口,明明是富人家的少爷,可是浑身上下都是伤,怪惹人心疼的。他把他留了下来,那小孩时常回家,也时常来梨园,为人灵巧懂事,讨的梨园的人满心欢喜。
再后来,战事起来了,他被送去了战场,每次回来,他的个子就高一些,也不像小时候那般话多,常常沉着脸,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再再后来,易辰天在北平声势都有了,就堂而皇之的包了梨园,为的就是让里面的人儿不用出去抛头露面,他小时候喜欢跟在他身后喊哥哥,大了,哥哥倒是常喊,只是好像不太喜欢跟着他了。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自己存了这般的心思。
“弟弟,我把你当弟弟。”
易辰天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顾三七,道:“从哥哥为了我跪在易府门前的时候,我就没把哥哥当哥哥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枪林弹雨,哥哥知道我是怎么挺过来的吗?”
“是哥哥,每次我觉得我要死了的时候,我就在想,哥哥在家里等我,我要回来见你。”
“十二岁那年,一把尖刀刺进我的肩膀。”
“十三岁那年,一颗子弹打进我的腹腔。”
“十四岁那年,我被炸弹炸的耳鸣。”
……
“我身上的疤多,哥哥,你不要嫌弃。”
“我不想死,我想回来见哥哥。”
说完把头靠在顾三七的腿上,这是他小时候常做的动作,顾三七没有躲,他觉得,他好像躲不开了……
阮玉回来的时候,刚好碰见易生川,那是易辰天的哥哥,他的模样和易辰天有三分像,可气势却是比不得易辰天的。
看见阮玉,易生川踱步到他面前,道:“阮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
“进屋来吧……”
“就知道阮先生是个聪明人!”
话说这边,祥和酒店里,江佰睡的很好,缩成一团儿躺在床上,活脱脱像只猫。
顾安坐在窗边,把玩着手里的玉扇,眼睛却是看着床上睡的正香的人儿,为什么玉扇不鸣动?玉扇是和灵魂碎片相挂钩的,韩大仙人问灵也是极为准确的,那小佰到底是阿泽的哪一部分?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迷糊地揉了揉脑袋,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撅着嘴很是没有精神……然后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急忙捂住脸,两个耳朵充了血一样的红。
然后抬头转过来转过去像是在找什么,忽然在看到顾安的时候,停下了,支支吾吾道:“小叔叔……”
顾安收起了玉扇,走到床边,道:“走,我带你去听戏。”
“小叔叔,你不冷了?!”
顾安看着小佰惊讶的小表情,生了逗弄的心思,慢慢凑到江佰的耳边,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耳垂上,顾安侧了侧头,道:“因为我抱着小佰,所以不冷。”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小佰耳边,小佰觉得自己腿都软了,手抬起来要捂着耳朵,却不小心摸上了顾安的唇,顾安咽了咽口水,起了身,道:“我们今天去梨园,去听戏。”
小佰红着脸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小叔叔,我腿软……”
顾安看着小佰红润的脸,闭上了眼睛,道:“那再睡会儿。”
江佰点了点头,用被子捂着头翻个身又滚到另一边去了。
顾安其实挺无辜的,他昨天真就只抱着小孩,什么也没做,可此情此景,就感觉……嗯……懂得都懂。
等到小佰和顾安来到梨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暮色晚晚,前两天下的雪已经化了许多,也确实比前几天冷多了。
小佰勾了勾顾安的手指,顾安回头,小佰道:“小叔叔,你真的好多了吗?”
顾安微微一笑,“你拉着我,可能更好些。”
小佰的脸腾的一下烧红烧红,那手拉也不敢拉,就在小佰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双大手覆在了他的右手上。
张叔眼看着,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浑身上下捂的严严实实,一个容貌稚嫩。看那气质和衣品,不像是普通人家,招呼正在剥鸡蛋的小娃去给三爷通信去,自己则走了上去。
“呦,二位爷,今个儿我们不开店。”
江佰开口道:“我们不听戏,不听曲,来找人的。”
张叔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疑惑,道:“不知,二位爷找的是?”
“张叔,来找我的!”
只见顾三七走了过来,拍了拍张叔的肩膀,道:“张叔去忙吧,这儿交给我就好。”
张叔点了点头,就走开了,找三爷的那就没事,找其他那群小崽子才让人操心。
顾三七认得江佰,联想那天他说的话,也猜到他身后的人就是他口中的小叔叔。
他的目光落在二人相牵的手上,怕也不是简单的叔侄关系。
“二位,跟我来吧。”
而此刻,一个报社的报童正急急忙忙的在街上拿着报纸喊着:“号外号外,古筝师情迷豪门富少,自断双手为嫁情深。”
一个穿着布掛的人,对着那报童招了招手,递给他两枚铜钱,道:“给我一份。”
“给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