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以来,兰家村发生了好几桩奇事。
一则,兰持胥做出痛打亲父的大逆不道之举后,骤然消失。
二则,那臭名昭著的赌徒竟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赌钱也不混账了,偶有人路过他家门口,竟能看见其抗锄下田,活像太阳打西边出来。
三则嘛,同样是这一家,被默认为痴傻儿的兰家大女儿,忽然开了智,能说话了。
村人的议论内容粟眠并没有兴趣知道,她眼下最看重的,不过是弟妹连同她自己的温饱问题。
小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砰通”作响,里面的人显然因为生疏而手忙脚乱。
粟眠蹑手蹑脚走近,从门沿往里探过身子,稚童软声软语的:
“爹爹,饭做好了吗?”
厨房里的背影一僵,颤颤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表情颇有些猥琐气的脸。
“没、没有呢,大妞二妞还有三娃子,你们再等等,再等一等。”
此时的男子,脸还是那张熟脸,却被陌生的表情映衬得古怪极了。
说完话,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紧张兮兮地拿着铲子又到锅里搅了几圈。
“马上出锅,这就能吃了。”
粟眠停在原地又观察了一会儿,眨眨眼睛,回到了小房间里。
三妹和小弟都是很乖巧的孩子,自大哥走后,没哭也没闹过。只三妹眼巴巴盯着门口好久,隔半天就会问一声,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再长大些,他就回来了。”
粟眠耐心地和小孩说:“你好像都不觉得奇怪,你家傻二姐会说话了。是和你大哥一脉相承的早慧吗?”
本来并不指望小孩子能听懂太复杂的话,谁料小女娃竟是很自然地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她,道:
“二姐,聪明的二姐。不是哑巴,也不是傻子,只是开慧晚。”
粟眠愣了一会儿,然后把三妹抱在臂弯上托着,往她脸盘上亲了一下。
“好三妹,要不是这边男女地位不平等,你将来怎么也得是个女状元啊。”
这些话她都是压低着说,毕竟外面,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外魂。
粟眠是过来人,仅通过“那人”的几句自言自语,就搞清了——
赌徒老爹的壳子里,已换了别的魂。
真是奇事。
自己是转生,这位则像是替魂。
她也不想追究其中的原因,更不费劲去找那个遗落的原魂。
因为,这未知的魂灵,显然比上一个会做人得多。
这不,稍稍带着两个瘦巴巴的弟妹跑去喊了两声饿,这人惊讶片刻就开始任劳任怨地洗衣做饭刷碗了。哪怕对侍弄田地非常生疏,看到别家昼耕夜歇,他便也跟风劳作,似乎唯恐被人看出破绽。
孰不知,早就把破绽卖得彻彻底底了。
粟眠小小的个头,拿碗拿筷都要爬到凳子上去,摆好餐具后,还懂得把弟妹也安置在桌边。三个孩子一同朝厨房望过来时,董闰的背脊僵硬,盛好饭菜后悄悄吸了一口气,才转身走来。
“快尝尝,这回没糊锅,上次纯属失误,哈哈。”
粟眠抬头静静看他一眼,然后闷闷说:“谢谢爹爹。”
董闰尽量拿出最温和的语气:“跟爹爹说什么谢啊。”他把最小的男娃娃圈到怀里来,作势喂他,只倒数两个数,男娃娃的泪珠子就缀上满脸了。
“嗨呀,别哭别哭,儿、儿啊,怎么又哭了啊,爹爹是给你喂饭呢。”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旁边最大的女娃突然出声:“小弟被我喂惯了,他现在的姿势不舒服,让我来吧。”
带娃经验实在贫乏的董闰闻言,简直求之不得。
“啊这……行吧,你们姐弟平时多在一起,他娘又没得早,瞧这小脸瘦的,今日饭管够,可要多吃些。”
双手解放后,他一时尴尬无语,“……大妞啊,那就辛苦你了。”
作为外来之魂,董闰也曾饱足富贵,刚穿越时,除了对重获生命一事惊诧庆幸,就是面对这几个孩子时的分外无措了。
他自认品格良善,虽然内心也抗拒过当了三个娃的爹这一事实,但思来想去,总不能直接撂挑子走。那就不算人的范畴了。
至于难为之处,几乎细数不过来。
这村子穷啊,兰家更穷。
屋里翻遍了总共就几个子儿,米缸没几天也即将见底。至于地里的农作物,他只愿它们不被自己伺弄死才好。
一盆菜汤饭,不厚不稀,不咸不淡,大的小的都没带客气的,全部解决了。
粟眠摸摸肚子,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然后又眼巴巴地往男人这里看了过来。
董闰斜眼一瞅,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是了,自来到此处,还有一件让他挺头疼的事儿,便是眼前的女娃。
且不说原主那个刚离家的好大儿已不算在内,小女娃作为家中老大,六七岁的年纪,看起来已经一点也不好糊弄了。
就是这样一双好似能洞穿一切的眼睛,董闰甫一见,就忧心自己还有哪里做得不对劲。
“怎、怎么了?大妞,是没吃饱吗?”
董闰笑得僵硬。
“饱了,爹爹。今天的汤饭很好吃,很香。我带弟妹回屋睡了。”
“好。去吧去吧。被子盖紧,不要着凉。”
小屋与主屋隔了一个堂屋,如今也匀来了一点灯油照亮。新换的床褥代替稻草,虽不算新,但已比之前舒适太多。
待床铺两边的娃娃们全都熟睡,粟眠坐起身,这才有空再来内视己身。
自她破出那层无形的精神枷锁后,思考行动都再无大碍。因此常常想,若她大哥真是跟仙人修仙去了,那就证明了——
此方世界果不寻常。
仙人有瞬息行走数里的本事,而她大哥则是因为有修仙的资质,才会被看中带走。
先不说兰持胥前后态度的矛盾所在,只单说她当日所见的神异现象,粟眠便认为,自己应该也有类似的资质。
否则,她怎么会在睁目闭目之间,稍动心思,就能瞧见灵台处一颗小小的透明珠子呢。
一片昏暗之中,只有它自开柔光,清辉一片,想忽视都难。
细细观察,这珠子外表圆润小巧,竟能悬空自转。其表面始终笼罩着一层灰蒙的雾气,以致于粟眠尝试多次,也不能将珠内之物看得真切。
但她同时也知道,这东西属于她,且与她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