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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3.第483章 、为渊驱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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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四章、为渊驱鱼下

    “现在已经没有麻烦了,密之弟为兄方才已跟那髡贼头目赵引弓谈妥了,在一个月之内,髡贼就会用海船向上海县和崇明岛输送米麦杂粮三十万石,食盐四千石,刀枪火器若干,以解我朝燃眉之急。”

    看着众人都在,张溥便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一边吩咐小厮沏茶,一边淡淡地如此说道,“为了获得这些军械粮秣,朝廷须付款八十万两,货到付款。眼下上海的朝廷国库里,自然没有那么多的银子,不过松江徐家嘉靖朝名相徐阶的后人,晚明松江第一土豪,但与徐光启没什么关系愿意捐银四十万两,再从其他各家缙绅那里募集一些,大概也就差不多了。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用流民人口来抵价”

    “哎,时局艰难,我等只怕是得要当一回人贩子了。”方以智低头盘算了一会儿上海朝廷的家底,随即忍不住摇头叹息说,“天如兄,你跟那赵引弓还谈妥了些什么不妨一并说出来吧”

    “经过为兄的一番力争,髡贼还答应将投靠他们的海宁卫叛军撤出嘉兴府,退入杭州府境内安置,这样的话,朝廷便可据有松江、嘉兴、苏州、湖州这四府之地,勉强也能跟盘踞金陵的清虏周旋一番了。”张溥又继续说道,同时环顾了一圈室内,发现似乎少了个人,“诶宗子张岱呢他不在吗”

    “他在后院陪着余姑娘呢小弟刚才还听见那边有琴声传来。”方以智随口答道。

    方以智口中所说的这位余姑娘,乃是杭州名妓余潇雨,也是张岱这个纨绔子弟先前寓居杭州之时,在西子湖畔结识的老相好:利用这次出使的机会,张岱也重新回到了阔别一年的杭州城,然后便发现这座他曾经生活多年的城市,已经变得物是人非,异常陌生往日里时常流连的那些青楼赌场之类的销金窟,如今基本上都已倒闭歇业。而杭州城里的张家别院张岱的老家在绍兴,也在城破前夕的那场骚乱里,被人纵火烧成了一片残垣断壁。昔日的那些熟人,此时同样几乎全都不见了踪影。

    正当张岱在熟悉而又陌生的杭州街头四处闲逛之时,却在卖鱼桥头认出了面色憔悴的余潇雨姑娘

    原来,就在去年春天,澳洲髡贼攻打杭州城的混乱之中,余潇雨所在的那家青楼行院,也遭到了城内暴徒流氓的洗劫,最后更是被人纵火付之一炬,连老鸨都被活活打死。幸亏余潇雨一看情况不妙,就卷起包裹躲进了一处隐秘的地洞里,如此熬了几日,一直等到澳洲髡贼大兵进城弹压骚乱,使得市面上恢复平静,她才悄悄地溜了出来,带着自己积攒的一点随身钱财,暂时租了间屋子安身。

    虽说躲过了兵灾,但因为杭州城内的缙绅士子已被髡贼吓得逃亡大半,再也没有人能与她诗酒唱和,余潇雨纵然色艺双绝,诗词歌赋吹拉弹唱无一不通,也断了生计,只能坐吃山空。而曾经与她有来往的那些才子名士,在杭州易主之后,基本上不是逃了就是死了,一时间居然连个能投靠的人都没有。倒是有个髡贼小头目曾经想要将她收房,但心高气傲的余潇雨怎么可能看得起一个粗鄙武夫何况这厮长得又黑又粗,半点才气也无,余潇雨引经据典地骂了他几句,他也没听出来。最后余姑娘只好拿出剪刀,对准自己的胸口厉声斥责,言明只要这头目再上前一步就立刻自尽,才算是逼退了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髡贼。

    在这之后,余潇雨一度惶恐了几日,然而那个髡贼小头目似乎肚量不错,事后并没有对她如何报复。然而余潇雨也始终没能找到肯出大价钱买笑的新恩客,听说外面一直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弱女子也不敢出城如此坐吃山空了一年之后,余箫雨的往日积蓄皆已用尽,首饰衣裙先后被典当一空最后连房租都缴不起,被房东赶了出来,流落街头,走投无路自持为才女的余箫雨,既不肯去杭州城里那些还在惨淡经营的下等妓院,用水嫩的身子伺候那些贩夫走卒、粗鄙武夫,也不肯进那些澳洲髡贼的“净化营”,剃了头发搬家去那些据说有食人族出没的海外番邦于是整日徘徊在杭州卖鱼桥头,想要投河自尽。

    然而就在此时,她却遇到了张岱终于见到一位熟人的张岱,当即激动万分,赶紧上前搭救,用一句“水太凉”打消了余潇雨的投水之念,随即将其接回明朝使团的住所,又找来几个仆妇伺候她的饮食起居。如此一番雪中送炭,当即就让余姑娘芳心大动,不多时两人就已再次破镜重圆,如胶似漆,整日诗词相和、伤春悲秋,一起回忆往昔的风流旖旎、富贵喧嚣,叹息如今的繁华散尽、冷清破落

    正当方以智向张溥提起此事的时候,从后院又传来了余潇雨的抚琴声,张溥只听得琴声哀婉凄切,满是衰亡哀伤之意,不由得叹了

    口气。而性情较为刚烈的徐孚远,则是听得攥紧了拳头,愤然怒道:

    “如今北虏南蛮交攻,江南四乡涂炭,我等有何面目再以君子自居那建州鞑虏在江南跑马圈地,屠戮苏州,杀掠江南百姓,固然是倍极惨酷。可这窃据杭州的海外髡贼,又何尝不是在荼毒万民此次南下杭州,沿途所遇同年旧友,语及髡贼残害缙绅,败坏风气,诱拐良民出海为奴之事,皆潸然泪下。而我等身负皇命,非但不能驱逐贼人,还要向此辈卑躬屈膝,摇尾乞怜这可真是奇耻大辱啊”

    “闇公兄,髡贼火器犀利,势大难制,我等只可徐徐图之,不可鲁莽行事”听得徐孚远似乎要反对此次议和通商,张溥生怕他驴脾气上来,真的把事情给搅黄了,只得赶紧跳起来安抚道,“这髡贼惑乱民心,不惜民力,以奇巧淫技,欲据我祖宗之地。然而其不尊孔孟,不开科举,必然不得大明士人之拥护。只要我大明众正盈朝,君民一心。髡贼不过蝼蚁欲撼大树,纵然一时猖獗,日后必定灰飞烟灭”

    张溥一边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一边却忍不住回想着这些日子里各种令他恐惧的所见所闻。

    经过多日观察,他发现盘踞杭州的这股髡贼,虽然据说只是一路不太受重视的偏师,但也是组织严密,管理得也非常有条理,无论治政还是抚民都很有一套,而且贼兵虽然在战时杀掠极惨,但平日里却从不强掠民财,简直比眼下的各路大明兵马更像官军,真不知是如何练成的。

    比较不妙的是,根据张溥私下里收集到的一些文告和打听到的传闻,这些髡贼的各种施政办法,看起来诸子百家无所不有,却唯独没有儒门圣教的影子这说明什么说明髡贼根本就不太想用他们这些儒生,至少不打算让他们在髡贼的朝廷中占据高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辈读书人天生就是要做大官的你们这些贼人怎么可以不给我们高官厚禄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荒诞的事情

    更有甚者,这些澳洲髡贼日常所用文字皆为俗体,文章布告也是全用白话,当真是粗鄙得令人发指无论那些大儒们声讨了多少次,这些厚颜无耻的髡贼依然屡教不改。所用的书吏也既无文采更无尊卑,纵然有几个投髡的读书人,也像着了魔一样,把圣人的教诲全丢到脑后了这简直就是在以夷变夏啊

    这几年来,看着大明天下风起云涌、分崩离析,张溥已经对大明的未来命运,隐隐约约有些不妙的预感,甚至还在笔记里写下过这样一首绝句:“山河万古秀,周鼎常易人。朱明失其鹿,试看谁得之”

    可是,如果让建奴鞑子得了天下,大家不过是一起留辫子为奴而已,在教化了那些倾慕圣学的蛮酋,让他们开科举兴文教之后,天下的读书人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但要是被这些完全不尊重读书人的髡贼得了天下,怕是这华夏传承、圣人道统都要陆沉了亏得这些髡贼鼠目寸光,格局甚小,实力也不济,得了杭州便心满意足,止步不前。否则面对着南北二贼的夹击,整个江南士林只怕都要玉石俱焚了

    哎,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一位礼贤下士、厚待缙绅,不收税也不征兵,还要武功赫赫的盖世明主,就像当初的宋太祖赵匡胤一样,一手扫平这污浊乱世里的髡贼鞑虏、奸民武夫,让天下文士得以扬眉吐气啊

    正当张溥如此浮想联翩的时候,却有几名随行的幕僚清客匆匆赶来,对他附耳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张溥的脸上顿时便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方以智见状便开口问道,“天如兄,这是出什么事了”

    下一刻,张溥便给了他一个石破天惊的回答:“就在方才,有一支大明官军从凤山门入城了”

    “什么莫非我朝已经击破贼人,收复杭州了”徐孚远立刻面露喜色,但随即就想到这根本不可能上海那个小朝廷的军力,他们几个比谁都清楚,如果真有本事收复杭州,哪里还会要他们出使

    于是,众人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而张溥接下来给出的解释,则让他们的思维愈发混乱,“入城的确实是大明官军没错,但却是崇祯废帝那边的官军他们也不是打进来的,而是跟我等一样打着使者的旗号。听说那崇祯废帝病死池州之后,废后周氏、逆臣温体仁携废太子朱慈烺迁往徽州,另立伪朝,眼下又派人出使杭州遭了,莫非是那徽州伪朝居然不顾体面,要联合髡贼,图谋我朝不成”

    听得张溥的这番揣测,室内诸位江南名士也都霎时间脸色煞白但其实不过是在自己吓自己。

    事实上,这只是一位飘零日久、心神俱疲的穿越者,在重返组织,叶落归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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