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青州？”
崔滢从外面走一圈回来，看到屋里坐了一个人。一见她进来，从凳子边站起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问题。
崔滢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路小口小口，吃掉了最上面的两颗。
她其实也不是多么喜欢吃糖葫芦，只是看着可爱，不由得心痒。此时已经不愿再吃，随手扔在一旁的字纸篓里，懒洋洋回答：“我什么时候回去，干你什么事？”
出乎意外地，唐梅居然没有与她针锋相对，反而刻意迎合着：“也是，你难得自由自在跑出来一趟。若是就这样回去了，一天到晚又是成群的人跟着，动辄不自由，可就亏死了。”
崔滢惊奇地看着她。
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唐梅被她看得扭捏起来，回过头，目光游走，没话找话：“这就是我哥哥的住所？他把我打发到老远的女子宅所去住着，却把你藏在他屋子里，也不怕坏了你的名声？哎，他做事冲动鲁莽，连累了你，你别怪他。你要是不愿立刻回去青州，不如跟我过去住？那里都是女子，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互相支应照顾。”
崔滢有点迷糊。
她向来自负聪明，唐梅这席话，却成功地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她到底是好意还是恶意都无法明确区分。
一挑眉，走到桌子边上，一边伸手示意，请她坐下，一边自己也慢慢坐下来。
“我觉得这里挺好，不想换地方。——再说，唐穆需要在乎什么名声？”
她如今对外的身份是民女唐穆，安抚使陆大人那边接到的消息是，郡主已经被释放，一路由人护送回了青州。
正因为如此，安抚使那头出了乱子，义军将领十万火急来请示唐斌时，崔滢不敢跟去，免得叫安抚使的人看出破绽来。
“那倒也是。哥哥总算还记着替你遮掩姓名身份。”唐梅尴尬笑笑，在她对面坐下。
桌上有冒着热气的茶壶，崔滢却不是肯替人添茶倒水的人，只是指了指茶壶，示意她自便。
唐梅忍不住气恼地横她一眼，觉得她这个主人十分没有礼貌。随即又想到，这到底是哥哥的房间，崔滢如果表现得像个十足的女主人一样，自己说不定更生气。
这样一想，心气顿时平顺下来，起身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犹豫了下，顺手替崔滢也倒了一杯，“你也喝茶啊，哥哥这里的茶肯定比不上王府的，你不要嫌弃，就当是润润嗓子好了。”
崔滢笑了笑，任她把茶杯放在眼前，却并不伸手。看着她，淡淡道：“你要说什么？不如直说。”
“是这样的，”唐梅也觉得，她这样巴巴地献殷勤，反而弄得自己与崔滢之间的气氛更加尴尬别扭，还不如平日吵架打架时自在，干脆顺水推舟，咳了一声，道：“有件事情，想来想去，只有请你出面，才有几分把握。”
原来是有求于她。
崔滢更加好奇起来。在青州之时，她是王府郡主，身份尊贵，唐梅从不曾跟她提过什么要求。如今到了青州，她哥哥身为均天大王，一城之主，义军首领，她有什么事，居然要求到自己头上？
“你知道，义军有光明圣女的名号。”唐梅刚起了个头，崔滢已经明白过来，挑眉看着她：“你想要这个名号？”
唐梅点点头，“我跟姐妹们打听过了，若是成了光明圣女，身份只在均天大王之下，大家都供奉遵从她，心甘情愿听她吩咐使唤，出门的时候前呼后拥，有许多人保护——比你当那个郡主还要神气。”
崔滢咬了咬唇，忍住笑，一本正经道：“你打听得不够仔细。我听说，光明圣女将身心奉献给光明神，一生不得婚嫁。你不是想嫁给你哥哥吗？若当了这个光明圣女，可就此生休想了。”
“我是想嫁给哥哥，”唐梅难得在她这个平生大敌面前露出沮丧神情，“可他如今成了什么均天大王，一辈子不能娶妻，那我还有什么盼头？不如做这个光明圣女，还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崔滢强忍住的笑容渐渐消失。
“你想一直陪在他身边？”她低声问。
唐梅回答得十分坦诚：“你是朝廷的郡主，你身份高贵，无论你现在怎么给他灌迷魂汤，怎么让他死心塌地地迷恋你，也无论你心里怎么想他，怎么看他，将来总有一天，你会离他而去。他那时候一定会很伤心。我会陪着他，我们依旧做一辈子好兄妹，他照顾我，我陪伴他，就跟在周家村一样。”
她抬头看着崔滢，“郡主，我现在不跟你争，我也争不过你。可是将来你走了，我哥哥怎么办？”
她惊奇而又满意地发现，她这个脱口而出的问题，令得崔滢脸色骤然苍白，原本笑意盈盈的眼睛凝成寒冰。
过了一会儿，她冷冷道：“你想当光明圣女，你去求你哥哥便是，找我做什么？”
她神情冷漠，唐梅更加不自在，只好也板着脸，气鼓鼓地说：“你以为我想来讨好你？谁叫你手段高明，哄得哥哥只爱听你一个人的话？你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他肯听我的，因为他足够聪明，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崔滢道，“他虽接了均天大王的名号，到底资历还浅，未必能够服众。若是此时便任人唯亲，为所欲为，义军这些跟着先均天大王流了无数血汗的老将会怎么想？你是他妹子，本就该替他的声名着想，刻意避嫌，你却巴巴地来跟他伸手要名要利。”
唐梅被她训得张口结舌，面皮紫涨，怒气热腾腾地从头顶冒出来。
崔滢停了一下，话锋一转：“你要想正大光明地要这个名号，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上回刘公道说得很清楚，义军按功分配。只要你立下足够大的功勋，你哥哥给你这个名号，至少能说是师出有名。”
“至于怎么才能立功？”崔滢露出个冰凉的微笑，“你既然抹下面子，问到我面前，我也不好不给你指条明路。如今义军正面临两个天大的难关，缺钱，缺粮。只要你能搞来几百石粮食，或是几万两金银，你便替他们解了燃眉之急，是首屈一指的大功臣。那时候，你哥哥要封你做个光明圣女，谁敢有意见？”
她一口气说完，霍然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言尽于此。我要休息了，你请回。”
唐梅狼狈站起来，想要回敬几句狠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怒哼一声，砸了两个杯子，叉腰道：“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狗眼看人低，看死我唐梅没办法跟你一样立功。你不要以为，世间只有你一个女子是有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