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上课的陈香桂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啊。”陈香桂小声惊呼一声,眉间微蹙,回头没好气:“你吓我干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宋至的兔子发卡上愣了一下。
“你可真胆小,改改吧大姐,转眼要高中的人了,这么胆小,我说你之前也没这么胆小啊,怎么着?在饭店洗碗把胆子掉在水池里冲走了?”
“去你的。”陈香桂仰头闭眼,呼出胸腔那股紧绷的气,但紧绷的神经依然紧绷:“我落下的太多了,那些方程式、气旋反气旋、还有英语作文的写作方式,我都记不住,这几次考试,我——”
陈香桂说出那句藏在胸腔里的话:“我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哈哈哈,你要是考不上,就没人能考得上了,你看看你自己,从倒数歘欻欻就往上跑,多吓人啊,妈妈啊,我妈天天跟我说‘你看人家香桂,看看你,就知道吃吃吃,人家洗盘子那么久都能追得上,你天天学还往后退,你没救了!’”
“瞎说呢吧你?”
陈香桂觉得呼出的那点丧气,在宋至抑扬顿挫里改变成少许的底气又回到了她体内。
虽然填不满她心里‘恐慌’的窟窿,但是让她不那么烦躁绝望害怕了。
“真的,这有什么瞎说的,我就跟我妈说呀‘人家香桂从小就是老师钦点的状元,我算什么?我学不会是从小学不会,一直留级,那是您的错,没给我遗传好脑子,还怪我了?’我妈气死了,要打我,不过没下手,骂我说‘天天拽文,念两本破书还嫌弃你妈我了,什么遗传钦点的,乱七八糟,我看你就是缺少——’”
声音戛然而止。
“嗯?”陈香桂停下翻书的手,对上宋至陡然之间灰蒙蒙的脸:“缺少什么?”
宋至眼皮塌着,嘴角朝下抿出一个弧线,扭头看着教室外面灰扑扑要下雪的天:“好阴沉的天啊,就要过年了,明年七月七,我就要结婚了。我妈说我缺少男人管教,结婚了有人管教,我就规整了。”
语言丝毫没有情绪,就像一个机器人ai。
“——砰。”
吴老师进教室,书在讲桌上重重一拍,陈香桂安慰的话被拍的魂飞魄散,她张了张嘴巴,一瞬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而身体的反应更诚实,在宋至目光看向她的前一秒,身体已经遵循‘听老师话’的准则转过去坐的端端正正,甚至因为自己破坏课堂记录而脸红地低下头。
“都交头接耳干什么?不复习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咱们班有的人我就不点名了,也不看看自己学的那是什么成绩,跟人家好学生走得近就以为人家的成绩是自己的了?赶紧拿个镜子照照自己吧。”
调皮的男生举手:“老师,咱们二楼楼梯口刚放了一个仪容镜。”
“赶紧写作业,我还用你告诉我!”
沙沙沙笔尖在纸上写字的声音,哗啦啦书页翻动的声音,暖烘烘的温度在玻璃窗上晕成朦胧的雾气,窗外铅灰色的云层翻滚着,银黑的风搅动干枯的树杈。
宋至撑头看着窗外,带着亮光眼瞳的一张脸模糊映在玻璃上,一颗微小的冰晶从天而降,啪地砸在玻璃窗上,和她眼瞳上的亮光恰好重叠。
“啊。”
宋至惊喜地伸手要去按前排的陈香桂分享下雪的消息,陈香桂低头正在算题,应该是又错了,笔尖尖利地在本子上圈。
宋至黯然地收回手,手撑着头再转过头。
风雪真的来了,来势汹汹,昏天黑地的冷风里无数的细小冰晶在跳舞。
宋至笑起来,很快,又收了笑容,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卡,脸上的表情成了担忧和不安,很快,又变成羞涩的笑容。
终于挨到了放学的时间,同学一个一个都走了,陈香桂写完了一张英语卷子,在抽屉里找这周要带回家的课本,她要带的太多,简直想每本都带上,但是她很清楚,两天能看的有限,最后拿了几本书和大量卷子,装进书包里站起来,就往教室外面走。
“喂!”
陈香桂吓一跳。
“你胆子可真小。”宋至撇撇嘴背着书包走过来。
“你还没回啊?你今天怎么没走?”陈香桂解释:“我不是胆子小,我是专心,你可别吓我了,我刚才正背洋流呢,被你吓了一跳,洋流都跑北大洋去了。”
“哈哈哈,我信你,咱两扯平了。”
“你还没说呢,你今天怎么会等我?”
陈香桂每次放学都要加班加点做卷子,宋至是个吃货,一放学撒丫子就往家跑,所以两个人就总是分开回家的。
“因为,”宋至:“你猜啊?”
“猜不到。”陈香桂一边回忆刚才的洋流,一边出教室。
出了教学楼,大量学生都走了,剩下的三三两两往外面走,拉着手在尝试滑雪,薄薄一层根本滑不起来。
“我不想结婚了。”宋至说。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我都告诉他了。”
“他也喜欢我。”
“香桂,我想带你去看看他,等了一周了,可算到周末了,你去看看他吧。”
噼里啪啦的话陈香桂一时半会对不上,陈香桂一脸空白地说:“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打算结婚了,我要跟他走,等他伤好了,接应他的人来了,我就跟他走,去大城市,不止县城,要去市里,a市,都说好了,我不参加高考了。”
陈香桂:“是哪个男生啊?”
“哈哈哈,你真老土。”
陈香桂:……
“不是男生,是男人,男人!”宋至:“他跟其他人不一样,跟我们班这些男生不一样,跟我爸你哥也不一样,哎呀总之你看了就知道了。他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他一点都不像我们这儿的人。”
——
在七拐八拐的山上见到周华杰的时候,陈香桂立在嶙峋的山石堆里喘气的空当一抬头,山半腰那个站在黑漆漆山洞口的个子很高的男人转过头看向她。
陈香桂就理解了宋至那芝麻胆子突然这么敢石破天惊的原因。
周华杰说周正的普通话,二十四岁左右,眉眼阴戾,黑色的劣质羽绒服一点不影响他迥异于常人的气质,他的眼睛看蝼蚁一样盯死陈香桂,问宋至:“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学习很厉害的朋友?”
“嗯!”
周华杰冰冷的脸毫无笑意,冷冷说:“我不是让你不要告诉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