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至柔往城下看,果然有个身材瘦小的士兵,骑一匹花马立在城下。帽檐遮住了脸,看不清面容。
“江欲行怎么说?”谢督军问。
小兵吞吞吐吐:“回督军,说是……说是拿人换言璧城。”
说话间,城下的士兵抬起头,目光与谢至柔不期而遇。她面容清秀,尽管穿着军装,谢至柔一眼便看出是个女人。
“拿谁?那个女人是谁?”
不等士兵回答,城下的女子勒住缰绳冲他高喊:“谢督军,求您救救我们少奶奶!”
“她说她是穆小姐的丫鬟,说江欲行派人闯进商府劫走小姐,要……要拿小姐的命换言璧城的命。”
谢至柔嗤之以鼻,根本不信:“江欲行活腻了,敢劫他上司的外甥媳妇?”
“……”
副官最知道谢至柔想挽回穆怀霜时那副德性,督军这么多年跟这么多女人也搞不出一儿半女,就越发知道穆怀霜这根独苗的可贵。
副官斗胆插嘴:“督军,会不会……薛宗耀的援军被我们击溃,北边薛靖淮袖手旁观,江欲行认为薛家父子指望不上,索性鱼死网破?”
谢至柔想了想,说:“不无可能,但江欲行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督军,那这言璧城……”
也不知道今天阎王爷到底收不收人,言璧城等得不耐烦,靠着墙撕扯手指上的倒刺,听到副官提到自己,冷哼一声,眼皮也懒得抬。
谢至柔沉吟片刻,说:“关起来,我去会会江欲行。”
闻言,言璧城不耐烦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心说,横竖是一枪,谢至柔怎么就不能给个痛快,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王竞雄就更不必说了,没用的东西,算老子看走了眼,白让他睡了那么多回。
谢至柔把女子请进城讯问,得知穆怀霜和他那从未谋面的外孙,眼下就关在江团的营地里,江欲行限他今日天黑前交还言璧城。
“我若是不答应呢?”
丫鬟心有余悸地说:“督军老爷,江欲行他是畜生,他没有人性啊!他说要是您不答应,他就……他就……”
“怎么着?”
“他说……让您准备两口棺材,他一命换两命……也不亏……”
谢至柔一掌拍在桌子上:“他敢!就算本督能放过他,薛宗耀也不会让他好死!”
丫鬟被他吓得面白如纸,哆哆嗦嗦地说:“回督军老爷,江……江欲行说,要是言大夫死了,他也没打算活,所以不在乎多拉几个垫背……”
谢至柔的心像被人狠狠挠了一爪,火烧火燎的。如果江欲行强行攻城,并没什么可怕的,但他这招实在阴损,竟然以妇孺的性命相胁,还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这就比较难办了。
原本可杀可不杀的言璧城,一旦跟谢督军的亲闺女和亲外孙相提并论,小命立马就矜贵起来了。
按江欲行的要求,交换人质的地点选在钧凉城东三十里的一棵老梨树下,双方各带卫队十人,方圆二十里清场,谢督军要是考虑好了,就尽早出发——江欲行点名要谢督军亲自护送言璧城。
这时候的谢至柔,想的反倒不是言璧城的事,他对杀言璧城没有执念。言璧城这样又臭又硬的小白脸,如果不是江欲行的情人,他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想起了多年前在戏院后台见到的那个女孩,霜老板。一别经年,不及父女相认,霜老板已经当上了母亲,算来今年不到二十岁。他眼前闪过妻子日渐消瘦的病容,如果这次母女相见,或许她的身体能有所起色。
谢至柔痛快地答应了,但前提是一旦言璧城完璧归赵,江欲行必须即刻退兵,马不停蹄地滚出察哈尔,若有半点迟疑,休怪他不留情面。
小丫鬟跟谢至柔相处这会儿工夫,恨不能多穿两件衣服御寒。这个谢督军冷白的小脸,像常年不见天日。他不说话时,浑身寒气逼人,一张开口,让人如坠冰窟,要说少奶奶那样活泼的人是他的闺女,除了长相真是毫无依据。
傍晚时分,草原被残阳镀上一层金黄,天空偶有老鹰飞过。天地间一棵孤独的老梨树,开满白花,花瓣落在江欲行的肩上。
江欲行和一群卫兵坐在树下,几匹战马在一旁悠闲地啃草,穆怀霜怀抱个胖乎乎的小男孩,面色凝重地望向远方。
终于,哒哒的马蹄掐着日落响起,焦灼等待的江欲行起身张望,是谢至柔和卫兵押着言璧城前来赴约了。
远远看到言璧城全须全尾,江欲行松了一口气。
言璧城也是出发前才知道,王旅长竟然也在队伍里,而且火力配备相当充足。他纳了闷,这个谢至柔要说宽宏大度,那是睚眦必报,要说气量狭小,却又能容下王竞雄这般作乱犯上的下属,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什么清场不许带兵,都是骗人的鬼话。谢督军打头队伍到了跟前,身后绿海似的草地上漫过来一片灰云,江欲行举起望远镜,扑入眼帘的是一只武装到牙齿的部队,正在往前推进。
江欲行把望远镜递给手下,对马上的谢至柔笑道:“看来谢督军对江某不太放心啊。”
“江团长,彼此彼此。”
谢至柔早就侦察好了,老梨树后方的山坳里,窝着江欲行少说两个营的兵力。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今日要是各自信守承诺,也就罢了,要是一方敢耍花样,那就只能玉石俱焚。
谢至柔一眼就看到人堆里的穆怀霜母子,那是世上仅剩的流淌着他血脉的两个人,他的眼神里难得露出一丝温柔,问:“怀霜,你怎么样?”
穆怀霜盯着他,眼神漠然,眼里闪着寒光鬼火,不答话。
只要一看到谢至柔那张脸,她的脑海里就不断重复赵当家中枪倒地的画面,但她仍自虐似的,死死盯着那张脸。
谢至柔被她盯得不自在,讪讪地转移了目光,与江欲行谈正事:“江团长要的人我带来了,放人吧。”
此时江欲行的目光正黏在阔别已久的言璧城身上。他对言璧城近来的遭遇一无所知,贪恋地看着他的脸,发现他竟然圆润了些,内心很欣慰,脸上就不由露出一种情人间才能心领神会的笑意。
“狗东西。”言璧城无声骂道,横了江欲行一眼,扭过脸去。
江欲行看得如痴如醉,谢至柔咳嗽一声,拔高嗓门重复道:“江团长,放人吧!”
江欲行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朗声道:“好,那就一起吧,谢督军。”
江欲行挥挥手,围坐在人质周围的士兵闪出一条道来,与此同时,王旅长也催马上前,要为言璧城解开手腕上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