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在这里。”
商若凡气喘吁吁，额间出了好些薄汗。
童乐看着他一拐一拐地走来，心里憋了很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你来晚了，为什么你来得这么晚？不，是我明白得太晚了，世上本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不要执着了，童乐。你是商人，让童氏药妆继续经营，让金点屋站稳脚跟，让商会认可你的能力，这些才是你现在最该考虑的事。商若凡，这么完美的人，你又怎么忍心把他拉入连你都无法走出的泥潭，让他跟你一样承受他人的诋毁谩骂？）
“你怎么了？”商若凡柔声询问。
“你的腿伤还没好全。”童乐道。
“已经快好了。”商若凡真心露出笑容的时候会不自觉眯起双眼，就像现在这样，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憨厚。
童乐艰难地把目光移开，说出了那句憋了很久的话：“你跟周小姐很配。”
商若凡明显一愣：“呃，诗文上确实是。”
“相貌和家世上也是。”
“童乐……”
“商公子，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童乐拱手转身离开。
“童乐！”
商若凡的怒喝声一下拉住童乐远离的步伐。
迟疑了片刻，童乐还是选择回头：“商公子可还有事要与我说？”
商若凡双拳紧握，嘴张了又张，但结果还是同那晚一般——沉默便是答案。
最后的一丝期待落空，童乐再次转身离开，这次商若凡没有挽留，他也不再回头。
（如此便是最好。）
不同于曲水园的高雅，大街上的市井气更让童乐感到自在。
（我就是商人嘛，趋利避害，一切皆以利益为重。）
成功用半价从小贩手中买下心仪的炒货，童乐挥去心头阴霾，乐颠颠地跑去茶馆打算要壶峨眉雪芽来喝。
“客官真不巧，今日午未时段的雪芽卖完了，不如来壶龙井可好？”
“可以。”
挑了个好地方落座，童乐一边剥花生一边喝茶。
（峨眉雪芽的供不应求还真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估，不过胡语生那小子到底为什么非要执意在这上面花那么多心思？短期来看的确能带来不少利益，但“延年益寿”这个宣传点时间一长便会不攻自破，再就口味而言，我还是更喜欢现在手里的龙井。）
“童公子，能拼个桌吗？”
童乐抬头，说话之人是之前给商若凡治疗腿伤的医师荥荧。
“当然可以，荥荧夫人请坐。”
“多谢。”
在泷雩国，未婚的女性垂发，称小姐、姑娘，而已婚或年长的则盘发，皆称夫人，判断该夫人是否已婚需观其腰间是否佩戴环形玉佩。早年间由于玉石开采困难，常被用作成婚信物贴身佩戴，是婚姻和地位的象征。穷苦百姓买不起环玉佩的，也会选购上好的木料进行雕刻。
（荥荧夫人身上并未佩戴环玉佩，想来还是单身。只是不知是未遇意中人，还是与意中人无缘相赠……唉，想这么多干什么，反正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佩戴环玉佩了。）
“泷雩国变化很大。”荥荧看着茶馆里形形色色的人突然发出一句感慨。
童乐正暗自纳闷，却见荥荧从袖中拿出一支严重生锈的发簪细细抚摸端详，隐约能看出簪头是花的形状。
“这锈颜色好奇特，蓝绿蓝绿的。”
“是被海水侵蚀才生锈的。”荥荧轻声道，“我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将其复原。”
“海水？”
泷雩国是个被大海环绕的圆形大陆，早二十多年前，周边还有很多大岛屿，最有名的就是辰瑾岛。但自辰瑾岛毁于天灾，近海旋涡的流动路线呈现不规律变化，鲜有船只再敢冒险出海。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富商组织了志愿船队出海探索，所有船员都签订了生死状，死生不究，当然报酬也是极高。
（荥荧夫人精通医术和术法，这样的人才肯定会被重金招募的。只是背井离乡的苦楚与辛酸只有当事人才能懂，而这份痛苦和煎熬却是钱财永远无法弥补的。）
“这支发簪对我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荥荧的眼神从柔软变得坚毅，声音沉静如水，一点点渗透进倾听者的内心，“我想知道海的另一边、那片灰雾后面究竟是什么。为了知道这个，我必须放弃送我发簪的那个人。”
（为了最重要的而放弃很重要的……家族名誉在若凡心中是第一位，而商业成就在我心里是第一位，所以必须放弃那个很重要的……部分。）
“有点不甘心啊。”童乐苦笑道。
“舍得舍得，只有心甘情愿地舍去，才能真正地得到。但若心有不甘，就不能轻言放弃，即便是必死之局，也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荥荧收起发簪，起身向童乐微微欠身，“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后会有期。”
“嗯，”童乐连忙起身回礼，“后会有期。”
不知为何，童乐觉得今日荥荧夫人对他格外亲切，明明两人只是第二次见面，她却对他如此推心置腹。
（难不成……呃，绝对是我想多了，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大老板！大老板！”
胡言生的喳喳叫喊把童乐手中的茶杯都惊落了。
“你怎么了？我大老远跑过来跟你校对账本，你就这么敷衍我啊？”
胡言生一旦抱怨起来就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童乐听得头大，但下午与荥荧夫人的一番谈话却始终萦绕心头，时不时就让他陷入失神状态里。
“……你这副样子好像被人下了咒术，魂不附体的。”
“你说什么？”童乐心头猛然一惊。
（不对啊，荥荧夫人没理由给我下咒术的，我跟她之间又没有任何利益纠葛……）
“唉，又来了，我看今天这账是不用对了。”胡言生双手一摊，离开客房去打酒吃。
童乐看着满桌的账本，有苦说不出。
（真是一天也不能闲下来。）
酒过三巡，童乐看着快进入醉酒状态的胡言生问道：“慕容镖局三月前遭人陷害的事你为什么没跟我说？”
“嗝！”胡言生捂了下嘴，“我知道的时候商二公子已经出面解决了。”
童乐追问：“怎么解决的？”
“这……”胡言生欲言又止，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答应了不说的……”
“我可是你的大老板，”童乐佯怒厉声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