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科技园的办公室全是中央空调，没有暖风，现在也没开始供暖，秋季早晚温差大，十月末的夜晚，正是帝都一年之中最难熬的时间。
李行舟今晚本打算去开着暖气的高级餐厅约会，所以穿得要风度不要温度，现在在办公室里冻得坐立不安。好在产品经理丁宸有眼色，给他倒了杯热水。
于是，盛意就看着李总端着保温杯满屋子指点江山。
一会儿停在程序员a的工位前，说：“图片和数据的存储还按plana，深度优先搜索，用数据结构中的二树杈，就是斐波那契数列，实现递归。”
一会儿点着程序员b的屏幕，说：“员工名单肯定是纯文本文件，用字符流，别的不用管。”
虽然盛意一个字都听不懂，但那些程序员都一副豁然开朗受教的样子，工作状态都变了，一改之前的半死不活，好像突然有了目标一样，埋头干活，敲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汇聚成蛮令人舒适的白噪音。
盛意没忍住，凑到李行舟跟前问，“你也会写代码？”
李行舟心道：什么叫‘也会’？不但会，还会教他们怎么糊弄你。
李行舟：“会谈不上，略懂皮毛吧。”
从某种意义上说，盛意有一点以貌取人，打心底不相信这种世故圆滑的小白脸，还能有真本事，狐疑地问：“你在指导他们？好像你指点完之后，他们一下子就有干劲了。”
李行舟心道：可不是么，我指点他们不用按你提的傻逼要求瞎搞，正儿八经照着原方案继续做。有我这个老板撑腰，他们当然有干劲。
李行舟嘴上却说：“这就是管理者的艺术，我这个老板亲自陪他们加班，员工能不感动吗？能不拼命工作吗？”
“……”盛意，“我看起来像傻子？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那些程序员对他提的要求全都愁眉不展，姓李的居然有办法？这小白脸难不成真是个隐藏的技术大佬？
李行舟哈哈一笑，“盛组长别开玩笑了。”你当然像傻子，什么都不懂，就敢给别人瞎指挥。
盛意乜了他一眼，没再搭理李行舟，坐回角落刷手机去了。
他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些程序员有没有好好工作，他主要的目的是折腾李行舟，现在正主来了，还冻得直喝热水，他心里就舒坦。
一小时很快过去，夜宵准时送到。
一个挺清秀的年轻人礼礼貌貌地敲开门，又恭恭敬敬地跟盛意说了句什么，便带着一群身着统一服装的服务员，鱼贯而入，挨桌分发食物。
最夸张的是，还有个戴厨师帽的中年男子，现场给一整条大西洋鲑切片做刺身。
虽说程序员也算高薪职业，但也没见过这种阵仗，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
“这跟我想象的外卖不一样啊？某团某饿换制服了？”
“我认得，是北湖私厨的啊！去年我女朋友生日，带她去过一次，到现在想起价格心还疼。”
“北湖也有外送服务？”
一个领班模样的服务员解释：“本店从来不外送，但盛先生是白金vip，所以破例安排。”
众程序员：“哇——！”
“盛主管原来是富二代吗？”
“这个班加得太值了！”
李行舟：“……………………？”
妈的，居然被他装到了。
说好的端出快餐然后被鄙视呢？怎么还真的大出血啊？
这就是钞能力的降维打击吗？
但全公司都沉浸在吃到大餐的欢乐中，一个个的大快朵颐，还不忘拍照发朋友圈，洋溢着非常没见过世面的兴奋。
压根没人注意到自家老板郁闷地躲在角落端着保温杯，猛喝白开水。
盛意心情也不错——他只要看到李行舟吃瘪就身心舒畅。
突然就觉得这一顿请的值了，区区几万块换姓李的郁闷一晚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然而，盛大少爷没有舒坦多久，因为李总有独特的自我疗愈技能，没一会儿就自行从郁闷中开解出来，不但很有眼光地挑了几块最贵的糕点吃，还笑吟吟地元筑的一位年轻员工攀谈起来。
年轻员工叫曹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职场新人的工作通常都是打杂，方才就是他领着北湖的服务员进的门。
这孩子长得挺清秀，白白瘦瘦，好像很符合李行舟的审美。
盛意定睛观察，果然看到李行舟殷勤地给那男大学生倒饮料。
“…………”
李行舟开心，盛意就不开心。
盛大少立即起身过去，听到李行舟说：“看你这么文静，还以为是学文科的。……生命科学专业怎么会在元筑建筑就业？”
职场小菜鸟非常腼腆，诚惶诚恐地接过李总递来的饮料，蚊子哼哼似的小声说：“行业不景气，我同学也都没找对口专业。……啊，盛组长好。”
盛意高高大大地横亘进两人中间，像一堵结实的城墙，“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李行舟有一百种讨好人的办法，但也挑对象，像盛意这种已经撕破脸的，就不必太殷勤，因为做了也是无用功，维持表面客套就已经够用了。
于是李总扯出一个敷衍的假笑：“聊大学生就业情况。”
紧接着就干脆忽略了盛意，半靠在水蓝色隔间挡板上，将视线重新挪到男大学生脸上。
“你这个专业只读到本科是不好就业，因为是偏研究方向的，我理解你，现在生存压力大，年轻人坚持梦想不容易，这样，我有个哥们儿，就在q大生命科学专业读博，他在学术方面挺有建树，回头介绍你们认识？”
他语气像个热情的长辈，但眉眼俊秀浓深，双眸含笑时就给人一种轻佻的撩拨感。
盛意都怀疑自己看到了李行舟开屏的尾巴。
可职场菜鸟有点天真，“真的吗？李总，那太好了——”
“李总，你这是当着我这个上司的面挖人吗？”盛意凉凉地打断。
小菜鸟脸一红，尴尬地闭嘴了。
“曹溪，该干嘛干嘛去。”
盛意估计和小实习生同龄，不像领导训斥下属，倒像是校霸欺负同学。但效果一样，都非常行之有效。
小菜鸟被一句话打发走之后，李行舟顿觉无趣，单独面对这个一米九的体育生，他感到手里的小蛋糕都不甜了，于是假装对一盘樱桃鹅肝产生了兴趣，拔腿就走。
但盛意很没眼力见儿，紧接着跟上去：“他家的鹅肝是不错。”
李行舟于是腿肚子一转，改了方向。
“李总，上哪儿去？”
“……”
李行舟心说你他妈没别的事干吗？老跟着我干什么。
李总干巴巴地说：“上厕所。”
“一个多小时的工夫，看你上三四次厕所了，是不是肾脏不舒服？”练体育的中气足，盛意还故意拔高了一点音量，足以让热闹的办公室都听清，连小菜鸟也好奇地回了头。
李行舟脸都绿了：“……………………………………………………”
你特么才肾虚呢！你全家都肾虚！
如果不是实力实在悬殊，李总都想揍他了。
但事实是，不仅打不过，对方还是甲方爸爸，俩人的恩怨说什么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员工，搬到台面上来，于是，李总深呼吸一口气，咬牙说：“谢谢关心，我刚才喝了不少热水。”
这是实话，整个没空调没供暖的晚上，李行舟就靠热水续命呢。
盛意拖长音，说：“哦，行吧。”
什么叫“行吧”？？？
好像他在给自己找借口似的！男人最不能被人说不行，李行舟忍着气，压低声音，说：“有本事你喝几大杯水，不去上厕所！”
“这有什么？”没想到盛意随手抄起一瓶气泡水，拧开瓶盖，咕咚咕咚一口干了。
气泡水是冰镇的，拧开就喷出一股寒气，看着就冷，还是那种量贩式大瓶装。
他！竟！然！一！口！干！了！
李行舟都看傻了。
饶是讨厌盛意，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也许真像era说的，某项功能可能很惊人，至少肾脏好，火力壮。
李行舟没由来地生出一丝嫉妒。
盛意：“喝完了，比比谁憋的时间长？”
“幼不幼稚。”李行舟鄙夷地说，然后不屑地，沉稳地第五次去了卫生间。
盛意乜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愉快地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