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齐光终究还是将大丫打扮成普通的丫鬟,一起给带出门去了。
她并非架不住大丫的哀求。真正促使她作出决定的,是她在大丫那双黝黑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坚定的、勇敢的、倔强的自己。
大丫虽然与她不是姐妹,却有着如出一辙的坚毅,好像对守护所爱这件事有股万死不辞的使命感,什么都无法撼动分毫,天塌下来也能在肩上牢牢地抗住。
所以,她决定给大丫一个机会,也是一次考验。
平安在前头架着马车,和上回一样,充了临时的车夫。陆齐光与大丫二人,则对坐在车厢之内,谁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这股沉默一直持续到马车停下,才被掀帘的平安打破。
“到啦!”小少年声音轻快。
陆齐光搭着大丫的手,走下马车,抬头向眼前这座冷清的茶楼一望。
有些眼熟。
她眯着美目,凝神想了想,终于在脑袋里翻出点印象。
这茶楼她曾经来过一次。在这里,牧怀之同她交代了定远侯府内情;也是在这里,牧怀之嘴上说着为她易容,实则手持细笔、为她描上两道青雀头黛。
想起当时二人的接触,陆齐光面色一赧。
大丫不知内情,还当她身体不适,关切道:“公主,你还好吗?”
平安似乎对此见怪不怪,笑嘻嘻道:“将军早同我说,此处于他、于殿下,都有特殊的意义。从殿下这个神情来看,将军诚不欺我。”
大丫与平安虽不对付,却到底是个孩子,一时好奇心起,问道:“什么意义?”
平安瞄了陆齐光一眼,嘴巴一张。
“好了!”抢在平安出声前,陆齐光红着脸娇呵一声,“速速引本宫入内。”
进了茶楼,里头人烟寡寡,伙计懒散地窝在柜台前,有些无精打采。
牧怀之坐在大堂内的一张桌前,手中随意把玩着一只瓷盏。三人鱼贯入内时,他耳尖一动,顺势抬头,先看见陆齐光,便将杯盏倒扣桌面,起身迎上前来。
牧怀之温声:“殿下。”
他原本要接着说些什么,却看见大丫也紧随陆齐光身后、走入茶楼。
大丫虽的神情平静如初、没有惧色:“将军。”
牧怀之眉峰一挑,当即与陆齐光交换视线。
陆齐光承认道:“是我带她来的。”
牧怀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很快又消散无踪,只温柔地应了一声:“好。”
他知道陆齐光此举的含义,心下不算认同,却也只能接受此刻的境况——谁叫他家小殿下打定的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呢?
“平安,讨些茶去。”
牧怀之熟稔地将平安撵走,领着陆齐光与大丫走向二楼的雅间。
陆齐光留意到,牧怀之上楼前,曾与柜台前那位懒散的伙计交换了一下眼神,好似心照不宣。
她当即明白,这间茶楼应当与镇国公府有什么隐秘的联系——在她面前,牧怀之还真是把所有家底都透出来了,一点儿也不避讳。
三人进入雅间,只见四处窗棂紧闭、室内光线昏暗。
一扇描着花鸟与山水的绢帛屏风迎面而来,有团影子隐隐约约地显露其上。
似乎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男子。
屋里熏着香,味道尤其浓郁,可称烟雾缭绕。
陆齐光不太不适应,伸手在面前挥了挥。
连着一向处变不惊的大丫都有些紧张,沉默地咽了咽口水,转身合上了雅间的门。
这么重的香气……像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气味。
“臣别无他法。”牧怀之同向陆齐光附耳道,“张主事不见到您,不肯松口。”
张主事?
陆齐光精神一凛,顿时望向屏风上的那道人影。
人影纹丝不动。
她又回头,看了看牧怀之,难得从他眉梢读出几分阴冷的狡黠。
……难道那浓厚的香薰味,是在遮掩严刑逼供的血腥气?!
陆齐光一时有些发憷,拧着牧怀之的胳膊,小声道:“你把他怎么了,没闹出人命吧?那么个大活人坐在那儿,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牧怀之闻言怔愣,不明陆齐光为何这样说,稍事思考,理解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抬眉,看了一眼大丫,见对方心领神会地别过头去,便揽住陆齐光的柳腰,卸下方才的端方,在她耳畔吐息道:“瞎想什么,我像那种人吗?”
陆齐光腰身一软,推他的手都无力。
牧怀之趁势轻啄她颈侧,解释道:“许是张主事昨夜宿醉,我才吓唬几下,他就到处乱吐、晕死过去,醒来就松了口,非要见你。我嫌他吵嚷,干脆让他睡了一会儿。”
这么轻而易举?陆齐光不大信。
可牧怀之的气息熏得她脑袋雾蒙蒙的,令人懒得深究他具体如何吓唬。
她软绵绵地拍他的手,强撑着挣开他怀抱:“办正事呢!”
公主声娇,将军轻笑,也不知屏风后那被绑在椅上、堵着嘴巴的张主事作何想法——如果他还醒着的话。
牧怀之对大丫投去一个眼神。
小姑娘伶俐懂事,当即为陆齐光搬来一把椅子,待人坐下了,自己就站在陆齐光身后,一壁守着公主,一壁把着门。
一切准备就绪。
牧怀之绕到屏风后,取下堵口压舌的棉布,往张主事脸上泼了一碗水。
屏风前的人影猛地抽搐一下。
室内顿时响起张主事大口呼吸的声音。
他的话音有几分迷茫与慌乱:“长……长乐殿下来了吗?”
陆齐光坐在椅上,搭上一条手臂,慢声道:“张主事,你有何要交代的,非要惊扰本宫?三品将军,在你这六品主事前头,不好使吗?”
一听是陆齐光的声音,张主事如遇救星。
“殿下、殿下啊!不是我,真的不是臣,臣这都是被逼的!都是曹尚书逼臣的!”
陆齐光瞧不见张主事的神情,却听得出他鼻涕一把泪一把,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演的。
张主事抽抽噎噎,语无伦次:“更换弥封编号,是曹尚书逼迫臣!他官大臣许多级,臣若不按照他所说、将那两位考生的编号对调,仕途定会断送在他手中啊!”
陆齐光连眉毛也不动:“你慢些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一遍。”
“是、是。”张主事唯诺,“学文馆由举子入住后几日,曹尚书来找臣,叫臣于今年省试弥封时,交换两名举子的编号,一名贺松,一名居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