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恩突然发现自己对姐姐的美貌一无所知。
他从不知道她的锈红头发披散下来可以像夜色笼罩的篝火动人心弦,也不曾想象母亲的银冠戴在这样的秀发上如此华贵艳丽,繁复精巧的发辫在炉火映照下闪着古铜光泽。深绿的绸缎长裙将饱满的胸臀包裹得恰到好处,吉恩觉得自己应该收回视线了,他决定起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母亲居然连那个都给你了,”他伸手在姐姐脑袋边比划着说,“她还真舍得。”
毕竟银这种东西在整个半岛上都是及其稀缺的材料,他们脚下这片属于韦恩斯领主的领地上挖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到银矿,要说领主夫人有什么特别值得炫耀的物件那一定是这银冠了。
兰蒂芙懒洋洋地开口:“你以为这冠是怎么到母亲手上的?”
“我以为是父亲从爱尔兰弄来的战利品。”
“不,跟父亲毫无关系,这是母亲的嫁妆。”
“懂了,”吉恩煞有介事地点头,“希望你也能有女儿继续传下去。”
“也许吧,谁知道呢?”兰蒂芙心不在焉地捋了捋达芙刚给她梳好搭在胸前的发辫,于是吉恩的视线自然而然转到正在给女主人梳头的女奴隶达芙身上。这个年方十八的女奴面容姣好腰身细软,一头柔软的金发披到翘臀上,这样的女奴谁不喜欢?吉恩敢说这里一半的男人上过她,不过现在她是领主堂弟的宠奴,想到这儿他也只能把心猿意马的心思赶出脑海,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在心底感慨起来。
唉,这就要出嫁了啊。打小跟自己一道玩泥巴爬雪山舞刀弄剑的姐姐,马上就要渡海远嫁了。想想还真令人唏嘘,兰蒂芙可是出了名的不爱穿裙子,记忆中她总是穿着男装有时候甚至内衬链甲,揪着弟弟到处浪得飞起。早春时纵马驰骋在刚开始融化的冰原,盛夏里一起去河道里叉鱼,刚入秋就急着去看霜叶尽染,寒风中爬山滑雪,可气的是吉恩到现在滑雪还追不上姐姐,如今看来没有那个时间让他奋起追赶了。
“要结婚的又不是你,你怎么一脸哀怨?”兰蒂芙满脸嫌弃地问,“有什么话赶紧说,再过两天你就见不着我了。”
这话一说吉恩的脸垮得更厉害了:“虽然我以前天天嘲笑你嫁不出去没人要,但是真到这种时候……我又……”
“行啦,别说了。”兰蒂芙叹气完出神地望着堆得满满当当的梳妆台说,“事到如今,计划也不可能再作任何更改,我不在你也没有偷奸耍滑的理由了,好好跟父亲学习怎么做一名合格的领主吧,否则我就是走了也放不下心。”
“你怎么突然这么像咱们的老母亲……”
“你最好别让她听到。”
姐弟两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还是没憋住越笑越大声。
但很快吉恩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叹口气说:“我还以为明年夏天能带上你呢。”
兰蒂芙沉默片刻,强打精神堆起笑问:“听说父亲带你见了奥拉夫首领,是真的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索吉尔斯在世也不过如此。”吉恩我起拳头两眼放光,“他特别魁梧,壮得像头牛,但是言笑间总是保持微笑,口气也很温和,即便如此我敢说也没有任何人敢小看他,父亲说我将来要是能有奥拉夫首领一半能耐他埋在地里都能笑醒,我恐怕连这点要求都达不到,唉。”
“人各有命哪。”兰蒂芙叹息的模样像极了历经沧桑的老人家,“我逃不了,你也逃不了。”
曾经,有那么几个时刻,她居然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免于流俗,过上同其他女人,尤其是母亲不一样的人生,虽然其实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该是怎么个不同法。
现在要规划已经太迟了,她还没理清头绪,后半辈子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娇艳的妆容掩不住她的木然颓丧,吉恩闻言脸色彻底暗了下来,他往前挪了挪一只手搭在姐姐肩头,达芙见状赶忙闪到一边。
“现在看来,当初早早把你嫁掉也许还是好事,至少你能嫁给自己人。”吉恩的口气十分苦涩,“你还没走,我已经开始不习惯了……唉,要嘲笑就笑吧,我还是觉得……太突然了。”
其实并不突然,如果吉恩能够再敏锐一点,从海战刚好开始打响听到回传消息时就应该能嗅到失败的臭气了。
佛恩伯格是整个吕加菲尔克最大最富强的领地,虽然有实力称王的严格来说有两人,但一般认为斯蒂比约恩比约尔实力更强,称霸吕加菲尔克是迟早的事。
这样的王派出精锐来攻打……
从一开始,败局就是不可逆转的。
兰蒂芙转头揪住吉恩肩头衣衫,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她压着嗓子憋着哭腔咬牙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我上战船会会那帮乌鸦仔,杀一个算一个,而不是留着好胳膊好腿给他们的少主子……”
这话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拽过弟弟脑袋就埋进他肩头,于是吉恩也没绷住,姐弟俩就这么抱头痛哭起来。
冷不丁房门被吱呀推开,乔尔吉探头进来皱眉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进来准没好事,好好的妆全花了!黑鸦氏族的长船号角吹响了没听见吗?你俩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
“想开点老姐,”吉恩抹着鼻涕拍拍兰蒂芙的肩劝道,“也许你的未婚夫婚后愿意带你去劫掠呢?这也不是稀罕事,等咱们一桌喝上了,我找咱姐夫给你好好美言几句,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说你是咱们这儿头号猛女……”
“算了吧吉恩,”乔尔吉翻着白眼说,“你是不是忘了西格德的妹妹是谁?”
“谁啊?”
“艾沃尔啊。”
“艾沃尔是谁啊?”
“就是那个‘狼吻者’。”兰蒂芙接话时口吻变得很平静,她开始在脑子里搜刮有关这个素未谋面的盾女的传说轶事,发现除了这个外号的来由之外实在所知甚少,“就那个小时候从狼群嘴下死里逃生的,听说很厉害,好像……比吉恩还小吧。”
“哦那我想起来了,”吉恩话到一半压低嗓音凑到姐姐耳朵边悄声道,“她跟咱们不一样,没爹没娘没人管,自然是想怎么浪就怎么浪,能活到现在真就是运气太好吧,如果是父亲的话,你磕着碰着破点儿皮都得心疼,那些歌谣传闻啊八成都是吹出来的,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不然吟游诗人干什么吃饭的?”
兰蒂芙没有应声,她正在达芙的帮助下尝试补救脸上哭花的妆,但吉恩看出来了姐姐此刻根本无心深入谈论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