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卷本人，还在好友陪伴下继续做他的恶补计划呢——为了那个听上去就很重要的话剧试镜。
老二回家给他列了一下这两天的“恶补”计划大纲，远程联系。方书意要争分夺秒地带顾卷回一趟距离不远的母校——国家第一戏剧学院。回去找老师的效率不高，也不好解释了，但至少回图书馆，蹭个学弟学妹的卡进去，拷点用得到的基础课影音资料。
国戏图书馆设备新而齐全。大厅内，黑胡桃色的桌椅间隔很大。在这个周五的下午，人不算多。顾卷与方书意分头行动，行色匆匆，看着指示牌往影音室走。
他路过了围坐着一个大方桌的八个男生。他们似乎是在低声商量小组论文或者剧本框架。瞥见顾卷，全体安静了一瞬，若有若无地瞄着顾卷。
顾卷还有点奇怪，按方书意他们的说法看，自己不算红，怎么似乎这些学弟、或者可能有研究生吧，好像认识自己？
“看他干什么”中间一个穿黑色薄毛衣和破洞牛仔的男生，懒懒往后一倚，打量着别人的神色，有点不屑地说了一句。
这男生的耳骨上带了两枚耳钉，长相放在颜值门槛不低的国戏也称得上出挑，不过看神情，人比较傲气。
其余几个同学连忙低下头。
顾卷并没听清这句话，继续往前。就在这时，窗外过来一阵风，吹落了那男生桌面的一张画满思维导图的草稿，飘了点距离，掉在了顾卷脚边。
其他人缄默着，微妙地对视了一眼。
顾卷眨眨眼，弯腰捡起那张纸，走到他面前。
他也怕万一这是自己失忆前就认识的，不好开口称呼。
只是压低声音说“喏，收好呀。”午后强烈的阳光透过窗，照在顾卷半边侧脸上，照得肌肤通透，显得气质越发干净，澄澈的眸子微弯着含笑。
对方猛地抬头，看他的眼中带着近乎锐利的审视。没说话，劈手把那张稿纸抽了回去。
纸页边缘锋利，速度一快，就从白嫩的皮肉上划了过去。呲儿一丝疼，撞了巧劲儿，纸在顾卷中指上划出道小口子。他的手指纤长白皙，渗出的一滴小血珠在肤色衬托下格外明显。
这男生看到了那一点艳丽的红，一皱眉，扶桌似要起身。周围的人没看清发生的事情，仿佛是怕他要做什么，七嘴八舌阻拦：“恒哥啊……你也别……”
叫傅子恒的年轻人身边坐得最近的是个穿着同款高领毛衣蛮可爱的男孩，边上人叫他，“小焕！小焕，你也劝劝啊！”
那男孩一双桃花眼莫名地一直盯着顾卷，似乎要说什么，又碍于场合欲言又止。
听着身边人说话，他才回过神，跟着说了句“子恒，别这样，没必要，大哥也会生气的……”
傅子恒其实只是想看看顾卷的手。闻言也没解释，他轻“嗤”了一声，停止了动作，重新坐了回去。也不再看顾卷。
顾卷觉得奇怪，但没空细究，只和一桌人里还在偷眼打量自己的几个点了下头，走了。
身后，傅子恒扭头继续看笔记，边上的男生却还一直注视着顾卷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才收回视线。
回到住处，老二已经把手写的满满三页“补课计划”拍照发到群里。
顾卷深吸一口气，拿到手里。方书意拿过顾卷手里那几页计划，在首页上的声乐和舞蹈上各画了一个大大的叉，旁边笔走龙蛇写上两个粗黑大字——
没空！
“这两个，咱们现在得放弃，它们也非常重要，但是全靠功底，一周时间没什么用。比如声乐，你的短板，学不学估计没区别。”
老二也发语音，“其实有的演员对歌舞很不擅长，也不影响演戏。我担心的是台词，是咱们三年多每天早课磨出来的，练吐字归音，一个是让声音好听，一个是用台词塑造角色，话剧舞台上和日常说话不一样的。你……”
顾卷舔了舔有点干燥的嘴唇，乖乖尝试念一段贯口——他扫了几眼，基本就记住了，他记忆的倒是非常快。
八百标兵奔北坡而已嘛，普通人也都听过几段啦~
但是说的时候，舌头就被绕进去——贯口十几句一段，他按照方书意的示范速度只能背诵到一半，试验三次均败北。
……为什么兵是八百个！为什么非要去北坡！
额前柔软垂下的刘海，都透出了沮丧。
“幸运的是！”方书意立刻安慰沮丧的顾卷——
“你有演戏天赋啊！这男主角，大概就是个有些热血的，正直善良的民国爱国青年，和你反差不算大嘛。”
是的，顾卷的形象气质都还算符合角色，短时间内，他们主要能做的，是完成基本情绪感知和表演时的信念感，相对自如地面对镜头。
方书意躺着扭脸看他，“对一个从没接触过演戏的普通人来说，目前你最重要的，是跨过第一道门槛。”
大名鼎鼎的第一道门槛——
解放天性。
解放天性，又称撕掉脸皮。方书意补充，“就是要丢掉所有包袱！沉浸在你的小宇宙里！”
……接下来，顾卷对自己大开眼界。
在现有的17年记忆中，他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真的可以发出“被雷劈了还活了下来”的狂喜吼叫……还可以在两个小伙伴一声一声对他吼“你的情绪呢！”时，终于在平生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嚎啕出声。
甚至可以四脚着地像猴子一样吱哇乱叫着满地攀爬……
放肆的、夸张的、毫无边际的喜怒哀乐。
其实，挺痛快的。
在现有的记忆力，17年来，还没有这样痛快过。
……但是他好累啊！
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三小时后，顾卷整个人软趴趴地抱着一只枕头，瘫倒在地。
方书意把他拉起来问“怎么样？虽然……羞耻，但是很爽吧。”
顾卷赖在地上半躺着，点了点头。
方书意把顾卷的笔记翻出来递给他。
顾卷看了看，上面还有失忆前，自己对照部分剧本写的，洋洋洒洒上千字男主角人物分析和表演注意事项。
方书意凑过来瞥了一眼就说，“唉……最佩服你就是，做什么都这么用心。”
顾卷却沉默。
他认识自己的字，但他……看不懂。
也不是说语文水平不够。
当看到“与第三幕中面对小面馆店主时对比，应尝试解析角色的情绪，逐层渐进”，他还觉得，也只是阅读理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