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辽州案首,文曲星的脑袋,打坏了,赔得起么……”
只听声音,百里复就知道是龙承烈,担心这小黄脸又因为战殁了兄弟生出了烦恼,便有心开了玩笑。
还好,没有想象中的怨恼模样。
虽然铁青着脸,但总算是没有旧日里欲疯欲狂的失态模样。
只是一副正面身上满是水迹,而且还有一股子血腥气味,浓浓的,不但两个女子捂起了鼻子,熏得文长清也皱紧了眉头。
一众人中,也只有百里复见多不怪的浑不在意。
“龙将军你这是……”
文长清指点着龙承烈面上点点血痕和衣服上的水浸问道。
“桑曲死前喷了一口血,没躲过去……”
“水是给他擦身子的时候溅的……”
简单解说过后,龙承烈却是连女子看也没看,转向了百里复,
“你这五品中阶的忠宣将军、勇烈军游击将军、勇烈翼司马,给一个给寻常军卒擦拭身子……”
文长清有些莫名其妙,居然把龙承烈的品阶军职唤了个遍。
“如何,我是个人,那殁了的弟兄也是个人,年岁还比我长大,我这个做弟弟的给哥哥擦身子有问题么……”
不是在屋中时候的调皮少年,也没有与属下不分尊卑阶级笑闹成一团的平和模样,相反,一腔口气中,满是寻惹是非的味道。
冲得很。
文长清方待解释,还没出口,肩膀上便被重重的一拍,转回头,百里复的嘴巴凑了过来。
“文将军莫怪,殁了弟兄,就是剜了咱这小军将的心肝肺腑,一个月前,在百木寨,因为这,连虐杀俘虏的事情都做的出,把人弄成了人彘……”
“这份狗肉脾气,还请担待一些……”
在百木寨,弄了人彘是因为俘虏被查出了祸害大赵百姓的劣迹,而且,目的更多的是给赤巴拜一众斡图达鲁人施加压力。
但是,当日里因为弟兄们战殁,龙承烈也确实发了几刻的疯癫,左右不会有人追究,百里复索性就将两件事并了一起。
声音虽然压低了,但是不仅文长清能听清,便是两个女子闻听了人彘的言语,也都瞪圆了两双俏眼。
显然,她们是知道人彘的。
更让两人惊讶的是百里复的一句狗肉脾气。
这明显是贬人的一句言语,完全不是属下该当面言说的,可是说的人漫不经心,听到的男人们也都浑不在意。
就没有尊卑威严的规矩。
“风叔已经与他说了,你找人唤了大骡子,还有万传山和沙木合,看看风六伯在忙什么,一并唤来……”
“军议……”
没有出口回应。
百里复知道,桑曲的死让龙承烈又烦躁了,只是这次,虽然铁青了面目,但总算没有失态。
立起身子,顺手在坐往石凳上的龙承烈肩上拍了两下,算是应答和安慰,百里复便在女子讶异的目光中起身离开了。
“你在这里军议……时下……”
龙承烈这人行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夜半时分,众目之下,却要军议。
还穿了一身满是血水痕迹的衣服。
商议军国大事不该在军帐之中,衣衫周正,盔甲齐全,避讳了闲杂么。
怎么就是此时此际……
文长清又一次被颠倒了认知。
“龙将军,我们姐妹从没经过战事,也未参与过军议,欲要见识一番,不知可否……”
闻听军中议事,高些的女子明显是生了兴致,开口言道。
一口吴侬软语,如同是黄鹂啼鸣般娇脆,而这事事热衷的态度,更如十二娘一般。
龙承烈正在擦拭着自家衣服上的水迹,闻听了这一段求肯言辞,身子一抖,抬起了头颅,望向高个的女子。
遮了面纱,看不清面貌,但是一双杏核圆眼,灵动闪闪,两道柳叶清眉……
怎生就是十二娘的样貌呢……
“小姐可否去了面纱,让我看看样貌……”
心中热切,就不顾了礼仪,一双眼睛直直的望了过去。
“啊……”
“啊……”
一轻一重,一男一女,几乎同时一声惊呼,
仅仅是半夜,文长清的心中已经被眼前这张小黄脸折腾得几番跌宕起伏,早有了见怪不怪的自觉。
但是所有的惊讶都比不过此刻,
初次见面,竟要索了女子的面貌验看。
女子的颜面可是给人随意看的么,何况眼前的女子还是那么一个身份,
他可知道,仅仅就是这一句唐突,便会让他人头落地。
文长清被惊怕了。
虽说只是几个时辰的相处,但是龙承烈并非是登徒子的风流性情,文长清看得出来。
可是现下这份直了眼睛的模样,还有那要求……
一声女子的惊呼,自然源于杏眼主人,
“你大胆……”
矮些的女子一拍石桌立了起来,正待出言叱责,却被高些的女子一把抓了袖子,拽扯坐下。
“奴家虽是宫中下人身份,但也是未嫁之身,龙将军此言,有些强人所难了……”
“那可否将芳名见告……”
“奴家名唤筠儿……”
犹疑了许久,高些的女子终于吐了自家的姓名。
“可是君子的君……”
“乃是竹子之筠……”
“哦……”
便如突然提了非分要求一般,龙承烈现出了落寞面色,随即,低头由脚边抓了一把雪,一心一意继续擦拭起了衣服上的血迹。
头也再未抬起。
由陡然的热切,换做了遽然的生疏,前后判若两人的神情,倒让将这名唤筠儿的女子生出了一丝失落。
“愿听就听吧,我的军议不怕人……”
“我只是因你的声音样貌,想起了一位故人……”
动作没停,头也没抬,该是思想到了自家的荒唐。
面纱下,现出一丝浅笑。
“该是一位女子吧……”
忍不住好奇心,就问了。
“我家娘子,六礼只差了亲迎……”
“没过门,如何就没了……”
“殉国了,一家大小一百三十一口,京城失陷之际,举家……”
声音依旧平稳,似乎是在说着别人的痛事。
可这是他自家身上的苦痛啊,如何说的如此淡然,莫不是他也因为将死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