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下方是无穷尽的黑,这其中有唯一的微光。
庞大的莹白树根周围是一圈跳动的光晕,层层向下散开,形成一道椭圆形的光幕。
周围的黑暗咆哮着撞击在其上,浪潮退去又涌动而来,一次比一次凶恶。
一个少年跪坐在树根下,他怀里抱着一个半透明的光球,它的光芒时明时暗,在奄奄一息的边缘挣扎。
少年轻抚着它:“谢谢。”
层层光晕像涟漪一样波动,少年的脸在其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他抬起头。
地上的于阶白正好低下头,他们隔着不可见的黑暗对视,少年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于阶白眼角挂着刚才战斗残留的薄红,他有点疲惫地嗯了声,“还行,谢谢了。”
他听出那一贯高高在上的声音里透露的虚弱。出于礼貌,于阶白又问了句,“你受伤了吗?”
少年轻蔑地看了周围一眼,淡淡道:“它们伤不到我。”
浓稠的黑色们似乎被激怒了,撞击光屏的动作越来越激烈。
于阶白又听见了上次的声音,类似动物的咆哮,混杂着人类的怒吼。他盯着黑沙地,眼神锋利。
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在交待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待会儿可能有点儿吓人,注意安全。”
那边话音刚落。
地上的黑色波纹再次出现。这次,它更加杂乱,尘沙在此起彼伏的剧烈涌动,一次比一次猛烈。
一棵骨树被推到,骨渣被卷进浪中,一个头骨被高高抛起。
艾维奇崩溃道:“这又是什么?”
艾维奇被一道波纹绊了下,差点儿给于阶白磕了个头。
周围的黑色沙粒掀起半人高的波澜,它们彼此碰撞后又散开,一次比一次凶猛。
骑士的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在沙堆里打转。透过他破损的上衣,于阶白看见了他胸口的印记—一只黑色的乌鸦。
老实说,这场景不叫有点吓人。
沙子摩擦发出的窸窣声让人头皮发麻。
书记官的声音带着浓烈的焦躁,“下面出事了,我们得想点办法。”
于阶白脑子里飞快掠过许多想法,他低声道:“把那棵树毁了。”
两人高的浪爆开,黑色的沙砾糊了人一脸。
层层叠叠的黑浪把他们围住了。
不能出去,只能尽力往中央靠,去那个八角台。
书记官大声提醒道:“再快点!”
于阶白听着他的倒霉声音,莫名觉得自己会更倒霉。
又险险避过一个浪后,于阶白和艾维奇爬上了八角台。
黑色的浪愈来愈烈,一波波拍打在八角台上,还不断向外扩散着,大有弥盖整片白骨森林的趋势。
艾维奇焦急地打量着周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道:“我们不能一直呆在这儿。”
地面传来更剧烈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于阶白沉静地看向黑浪起伏的地面。
既然这里是中心,支撑这片森林力量的源头就在这里,他转身看向了那棵诡异的树。
书记官不断催促着于阶白,“快点,要没时间了。”
“再这么混乱下去,我们都得埋在这儿。”
于阶白的指尖第一次搭上了她,他感受到了她的轻微颤抖,和她的木质纹理。
而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艾维奇拉住了于阶白,“等等。”
书记官原地炸裂,“你都要死了,你还要等,你是要等着进棺材吗?”
剧烈的震动突然从脚下传来,八角台向下凹了个角,台上的两人均是一震。
黑浪奔袭着上涌,要将所有人拖入其中。
树纯白的枝干抖动,向下呈现出怀抱的姿势,将两人拢进了怀中。黑浪呼啸着拍上了枝干,发出一声闷响。
于阶白对上了一双平静中透着浓烈悲怆的眼睛。
她的枝干像是母亲的手,轻柔地搂着人向前。她垂下脸,与于阶白额头相抵。
更深处的黑暗里。
少年抬头,轻轻碰了碰树根。然后看向了光幕外,冷冷道:“贪婪又无知。”
少年怀里抱着的光球幻化成了一个近乎透明的人形,五官的轮廓模糊而忧愁。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去吧,哈尔斯。”
哈尔斯边缘不明的嘴角向上扯了扯,他对少年诚挚地鞠了一躬,随即向光屏外跑去。
他动作轻快,像小鹿,头也不回的扎进了黑暗中。
黑暗中的一切争先恐后地扑向他,然后被消解。而他也变得愈发透明。
少年注视着他的离去,纤细的指尖泛起银芒。
他再次轻碰树枝,说了声谢谢后,也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这里暂时脱离了控制,是打破的最好时机。
他带来的力量也所剩不多了,得快点解决掉这里。
碎片样的回忆不断涌入于阶白脑中,他窥见了女人残缺的一生。
最后的火焰燃起,一切都化作尘埃。
他知道了眼前的树是谁。
她的声音在于阶白耳边回荡,“异乡人,这是我唯一能给予你的。”
“救救我们。”
比之前都剧烈的震动从外部传来。于阶白感觉自己像个装在气球里的人,正被拉扯着上浮,窒息感挤压着他的胸腔。
树枝轻轻拍打他的背,像个安慰孩子的妈妈。
“睡一会儿吧,当你醒来就会看见太阳。”
于阶白竭力挣扎,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缓缓闭上了眼。
地底世界在徒劳地挣扎后暂时沉寂,黑暗中只剩空荡荡的寂静。
少年找到了几乎透明的哈尔斯。他站在黑暗的尽头,没有形状的五官在看见来人时堆叠出了笑意。
他已准备好接受将要发生的事。
少年指尖的银光点在了他的额头。哈尔斯开始分解,化为银色的光点。它们绕着少年轻轻飞舞,最后融进了少年的身体。
直到完全消失的前一刻哈尔斯还维持着笑容,少年知道他的未竟之言。
最后的光点落在了掌心,少年低声道:“我接受你的灵魂,连同你的仇恨一并。”
少年面前浓重的黑撕开裂口,他踏进,消失在一片空寂中。
天边翻滚着一线灰白,一切还笼罩在混沌里。
一滴,两滴,三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