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许久没摆摊,白榆在酒馆内找到了他。
这是白榆第一回踏足酒馆。
酒馆之中的人大多面熟,但露出的神情却比平日里更鲜活一些,像是酒液激发了他们生命之中的最后一点激情。
老李在一角独酌,浑身上下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黑头发,白胡子,带着一些欲盖弥彰的滑稽。
“师父。”白榆提着两包卤菜坐到了老李对面。
她没正经拜过师,可镇上许多人都是她的师父。
老李先是有些不耐,在看清来人面容之后稍有缓和,“原来是你啊,怎么啦,不好好练刀,跑来找我这个老人家干什么?”
“来给师父送下酒菜啊。”
徐白榆笑嘻嘻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这张脸实在具有很高的迷惑性。
老李笑笑,看着对面骨节分明的手打开油纸包,那双手虽然白嫩纤长,但手背青筋布满,是一个常年习武之人的手。
十三岁,凤初境后期,世间罕见的天才,却在一个灵气稀薄的平凡小镇上呆着。
“是练刀遇上什么问题了?”
“师父可真是料事如神。”白榆笑着给他斟酒。
“自从练出了刀气之后,我的刀法便不得寸进。”
老李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震动,才十三岁,刀法便有小成,比之他当年也不差了。
刀法小成为刀气,大成为刀意,巅峰为刀域。
“出去练给我看看,就到窗边好了。”
一句话下去,酒馆大多数人都看向了徐白榆。
她也并不怯场,一手翻出了窗外,抽出了藏梨。
少年一身简单的黑白粗布短打,头发也用布条束在脑后,眉宇间英气勃勃,双眼明亮如星辰,起势振刀,却与老李的习惯一模一样。
张老头笑着看老李,“真是,把这么好的孩子带得这般”
“怎样?”老李横了他一眼,张老头便不说话了。
但见少年身姿矫若游龙,刀光频闪,亮若飞流,刀气外放,烈烈如火,靠窗之人隐约能觉出空气之中的热流。
这就是焚天刀法的炽热精髓。
有人抚掌长叹,不愧是徐氏夫妇的女儿。
三刀过后,气势陡变,烈火内收,刀势渐缓,外行人疑惑,内行人却都提起了心弦。
少年动作圆滑,并非十成十地与老李的标准动作相似,只因外面地界不大,手脚不大能施展开,但筋骨皮都在。
一线刀气挥出,接连七刀,刀刀轨迹相叠,分毫不差,推成星火燎原之势。
窗外不远处的树却遭了殃,竟燃起了一片,绿叶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老李眼也不眨,举起酒杯弹了出去,几滴酒液飞出,在空中练成一线,将烧着的枝干从未燃之处一切两半。
火星坠落,被白榆眼疾手快,飞刀挑到了黄土地上,滚一滚便灭了。
“罢了罢了,回来罢,回头酒馆都给你点燃咯。”
白榆收了刀,不好意思地冲站在窗边的店小二一笑,翻身坐回了老李的对面。
“练得不错,你是实战得太少了,缺了点战意,故而刀中只有架势,而无目标,自然不得进步。镇外五里后有片林子,林子里有些低级妖兽,你且去玩玩。”
老李语毕便继续低头饮酒。
白榆若有所思,提刀起身离开了。
酒馆窗外,一双玄色踏云靴踩上了一枝烧得炭黑的树枝。
青年修士穿着一身赤金密环纹宽袖长袍,头发并不束起,随意披散着,张扬又落拓,抬起脸时带着三分笑,叫人摸不清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他看着酒馆之中的境况,脸上兴味满满,这个秀水镇,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刚刚那个,难道是传说中的焚天刀法?
青年顺着白榆先前的轨迹,直接翻窗落座于老李对面,也不见外,抬手招呼堂倌儿,“小二,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来。”
老李微微蹙眉,看着眼前的外乡人,一张看着便是身家昂贵的脸,上边笑意浮华,但偏偏让人不能对着那张笑脸生气,可青年一说话,便让他变了脸色,浑身紧绷起来。
“敢问道友可是赤火阎王李霸天?”
青年面上一派亲切的笑意,坐得金刀大马,一双极亮的眼睛,满是真诚和好奇。
老李一双鹰眼阴沉地盯着对面的人,良久方挤出一个字,“否。”
“也对,大家都说,赤火阎王李霸天早在死了。”
青年倒是不介意他的冷脸,依旧笑嘻早嘻的,眼神略过老李握紧的拳头,“不是便不是,道友却有个好徒弟,年纪轻轻便刀法小成,实在了不得。”
老李不再说话,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还不忘将桌上阿榆带给他的两包卤菜收拢起来带走。
眼看着老李起身要走,青年低头,笑意微收,“不知这镇上,是否有个铁匠铺子?”
酒馆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筷子和酒盏不再碰撞发出响声,人声也有一息凝滞,不少人转头看向了张扬的赤衣青年。
“别误会,只是我有一柄断剑,想找个铁匠铺修一修。”青年神态自若。
堂倌儿终于拎着一坛酒再次出现,“客官,你的酒,若要寻铁匠铺,就在往南一条街的尽头。”
酒馆恢复了嬉笑怒骂推杯换盏,只有赤衣青年散漫独酌,一双眼中兴味满满,目光极亮。
日头高悬在天上,照得人眼前惶惶,这还是白榆头一回被爹娘允许单独出去。
边陲小镇外的黄土路上杂草丛生,显然人迹罕至。
西行五里,便是老李所说的那个林子,远远看着无边无际,如若不是灵气稀少,想必当中的妖兽不会仅仅是低阶。
有力无知为兽,有力有知为妖,老李之所以让她来猎杀低阶妖兽,真是因为低阶妖兽灵智有限,仅有蛮力,既能逼出白榆的战意,又不至于太过危险。
白榆将藏梨佩在身侧,方便随时拔刀,腰间的储物袋内也放好了伤药和补气丹,当中还带着一把菜刀和剁骨刀。
家风淳朴,不过如此。
林中老树高耸,地上虬枝错综,地上光斑散碎,间或灵活的松鼠和灵巧的飞鸟活动的声响。刚踏入林间便觉周身冷寂下来,当中空气湿冷,和外界截然不同。
徐白榆是来猎杀的,并未掩盖自身踪迹,神识放了出去,覆盖至方圆十丈之内,寻找着自己的第一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