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见到那老人抬起头来后，微微一笑，不过下一刻，笑容便僵硬了下来。
没见过这样的待客之道。
少年郎揉了揉脸颊，也没说话，自顾自的观赏起来两侧的景泰蓝工艺品。
琳琅满目的景泰蓝几乎塞满了这间铺子，瓶、盘、碗、盏、炉、圆盒、香薰等应有尽有，不胜枚举。
少年郎看花了眼，无论是大件还是小器，色彩皆是丰富艳丽。大物件施以彩釉看起来极为丰满奢华，小物件看起来则是骨质嶙峋，原本老气的瓷器在掐丝之后，仿佛是披上了一层华丽外衣般，变得光彩夺目。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景泰蓝则靠彩装。
顾天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一尊蕉纹梅瓶之上，这只梅瓶个头庞大，足有丈许高，小口丰肩细肚窄足，色彩细腻，花纹繁富。
“小伙子好眼力，那梅瓶可是镇店之宝，整个铺子里就属它最值钱。”
老人不知何时已经合起书籍，背枕靠椅，嗓音沙哑的说道。
顾天笑着看向老人，打趣说道：“是不是只要顾客看中的都是镇店之宝？”
老人扯了扯嘴角，说道：“会不会聊天？懂不懂器物？爱信不信，爱买不买。”
一般情况下，镇店之宝根本不会摆在台面上，这一点顾天还是知道的。
不过，这老人说的的确没错，这只通体金黄如打磨鎏金纹衣的蕉纹梅瓶还真是御瓷衙的镇店之宝。
这只梅瓶有些来历，跟一个老故事有关，所以很是值钱，抛去那个故事的加持之后，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值钱还是很值钱，不过却少了很多味道。
一般瓷器造型都是极小，因为大型瓷器烧制起来比较困难，极为考究工匠的制作技艺。
所以这么个大个梅瓶，在世俗中还是很少见的。
顾天说道：“晚辈手头有一物件，个头不比这梅瓶小多少，而且这个物件粉饰的还是紫釉，其上纹雕更是莲花纹，其名为勾莲鼎氏炉。”
那老人浑浊的眼眸中向外迸发出一缕精芒，紫釉景泰蓝只出产于景泰蓝技艺制作巅峰之时，它代表着技艺的顶峰，一经问世，便遭各大势力抢购，一般很少流出世面，这小子手中竟然会有一只紫釉铜瓷？
不过，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他站起身来，说道：“小娃子可莫要耍我。”
顾天轻轻摇头，翻手将勾莲鼎氏炉捧在手中。
那老人好似老饕遇到美食般，摇晃着身子，从柜台后走出。
少年郎见到老掌柜这般情态，心中已经大致明了，这东西，应该很值钱。
老掌柜来到顾天身前，仔细打量一番，尤其是在观看莲花雕纹之时，更是谨慎仔细，眼眸都紧眯成了一线。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老人这才抬头问道：“哪来的？”
顾天没想到他会问起这茬，一般这种铺子都不会询问物件的出处，毕竟越珍贵的东西可能越不干净，来历不明，不知道兜兜转转流转了几人之手。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年轻人闯入了铺子，只见他手中捏着个破瓷碗，进入铺子后，眼睛直勾勾的看向顾天手托的勾莲鼎氏炉。
老掌柜见到这闲汉子后，眉头微皱，这厮就不是个什么好货色，仗着一手拳术，整日在镇子里为非作歹。
少年郎转头看了一眼这位年轻人，而后面不改色说道：“祖传的！”
老人点点头，笑呵呵说道：“什么破烂玩意都往这里送，当我这里是收破烂的啊？老朽观器识器一辈子，还能被你这小愣头青给哄骗了。这东西就是个花架子，不值钱，老朽一粒银子都懒得给你，赶紧滚蛋。”
顾天见到这老人性情大变，心中已经了然，想来应该是这年轻汉子突然到来的缘故。
当即便将勾莲鼎氏炉收入五行匣中，略显尴尬的说道：“听我家老爷子说这尊鼎炉是个老物件，原本还以为会值些钱，没想到却是个花架子大空壳。果然收藏这一行当水深的厉害，要不是您老慧眼如炬，一语道破，我这还会跟当宝贝似的藏着呢。”
老人训斥道：“老物件并不代表就会值钱，像你这尊只是外表华丽，毫无精气神可言，又非大窑洞烧制，也没个章款钤印的东西，跟水缸是一个价，忽悠忽悠不懂器物的还行，来我这里就是纯属找钉子吃。”
顾天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说道：“老先生说的对，下次再也不敢去别的铺子丢人现眼了。”
那手捏破瓷碗的年轻人细眯着眼，老气横秋的说道：“想来这御瓷衙捡漏子，我看你这趟算是白走了，这孙老爷子眼光毒着呢，年轻时那会儿，隔着老远一眼就能为器物勘定品佚。也就这会儿老眼昏花了，得到眼前才能瞅出真伪和品佚高低。”
他哈哈笑了一阵，又对那姓孙的老掌柜说道：“真不值钱？您老爷子这会儿年纪大了，可千万别老眼昏花走了眼，漏了宝贝。我看他那物件就很是不错，个头恁大的，哪怕是仿造的也该值几个钱吧？”
很会做人嘛，两边都挑刺。
老人笑着说道：“我这眼光何时走过眼？要是个头大就值钱的话，你还不早就把你家水缸扛去卖了？”
年轻汉子笑笑说道：“这不能够，我家水缸跟这小哥手里的东西一样，也是祖传的！别看只是一口破缸，可是养活了好几代人呢，一个口养活好几十口，哪能卖？”
老人懒得跟这惫懒货色掰扯，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这里作个甚？”
这显然是一句提醒顾天的话，点到为止，这少年能不能领会到，全看他的悟性有无了。
顾天微笑的看了老人一眼，显然是领会了老人的弦外之音。
那年轻汉子说道：“最近运气好，得了件宝贝，想请您老给掌掌眼，整个镇子就您老这边童叟无欺，价格公道，别的铺子我可不敢去，肯定坑我！”
老人知道这泼皮玩意儿，在他嘴中，全天下的人都坑他，实际上，他能坑遍全天下。
老掌柜说道：“拿出来我瞧瞧，若真是好宝贝，你给我一个公道价就成！”
这话说的像骂人，但这年轻汉子却是装作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