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转头，旁边是一个小的人工湖，湖中央有一个八角亭，亭子里好像站了一个人。雪白的衣衫，腰间环佩的叮咚声随着悠扬的夜风传过来，有些空旷，有些寂寥，有些梦幻，好像幻觉一样不真实。
他盯着那人看了半天，可他逆着月光，面孔模糊。
那人似乎叹息了一声，“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今长大了，怎么还是分不清公私呢？”
江危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一阵酥麻的感觉从头发丝传到了脚后跟。
“皇、皇叔？”
他狂奔过去。江独楼在确定江晔那封信是在求救后就立刻决定回京，本来应该在明天上午才能进京的，但他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就走快了些，没想到在半路上听到了柳蛰促成田向佐为江晔顶罪的事情。
他又好气又好笑。
这傻媳妇会错了他的意。
他那是让她给江晔留一条命，没说要把他无罪释放。
江晔做了这样的事，无罪释放了，田向佐这个冤大头替他掉脑袋，纵使他是有护短的意思，可也不能这么护啊。
江危跑到近前看清楚了，这人一身白衣，一头墨发随意的铺散在脑后，用一条白色丝带松垮垮的系住。
可不就是传说连尸骨都没找到的摄政王殿下江独楼。
江危人都懵了。
“你、你是、是皇叔吗？”
江独楼那双凤眼里带着些许冷漠，可是一看江危眼圈都红了，眼泪一副说来就来的样子，他心就软。
“是我。”
话刚说完，江危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皇叔？！”他已经长成人了，可还是比江独楼矮了半个头，他搂着江独楼的腰，把他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然后把头埋进他的脖颈，“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皇叔了!”
江独楼有心呵斥他，可是一想到他再怎么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于是没狠心，他显然忘了，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在经历什么，以为十八岁的孩子就是该像江危这样脆弱的。
呵斥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他安慰似的拍拍江危的肩膀，“皇上，自重。”
江危不为所动，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皇叔，我不想再当皇帝了。”
这句本带些撒娇意味的句子，被他说出了几分委屈和难过来。
江独楼语气稍重了些，“胡说什么呢？皇上，这个位置可不是说上就上，说下就下的。”
“上不是我说要上的，我现在只想下。”他从江独楼怀里抽出身，要稍微抬起些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我带着柒泽离开华京，或者离开大邵，行吗？”
他真的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看见江独楼，先是欣喜过望，这股兴奋劲儿一过去，他立马就明白过来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江独楼的计谋。
“我知道皇叔想干什么，不就是抓出后面那个人吗？萧良应该根本没有复活吧？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
他近乎恳求，“柒泽不善言辞，他的为人别人可能不清楚，但皇叔还不清楚吗？他那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明镜儿似的，最重情谊。之前那么多次他要杀你我，最后还不是都放水了？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不得已才这样做的，我带他走，就当他已经死了，行吗？”
江独楼给他拨开刚刚蹭乱挡住了眼睛的头发，微凉的指尖在他额前拂过，细腻而冰冷，一如他说出的话，尽管已经尽力显得温柔，可语气挡不住词句的凌厉。
“立功你可以奖励，有错你可以惩罚，但功过相抵，说的是最后的结果，而不是这个赏罚分明的过程。你可以奖励万两黄金，再罚千两白银，但不能从黄金里扣除了惩罚的白银，图个省事。因为奖励和惩罚根本就是两件不同的事，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他说一句，江危的头就低下去一寸。
“不管是为什么，他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哪怕他是被迫的无奈的，可以看在他后期配合和及时收手、以及被迫无奈，而从轻发落，但不能直接减免他的罪行。”
江独楼柔声细语，“你也知道他的性格脾气，我不防告诉你，他确实是被迫的，我手里已经掌握了证据。他昧着良心做了这些，跟那些人阳奉阴违斗智斗勇，周旋平衡，他心里也不好受。害大邵到如今境地，他不愧疚么？”
他耐心地解释：“他需要的不是无罪释放，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做的错事依旧在错，没有得到任何补偿，他需要的是从轻发落，让他知道他已经为自己被迫做的坏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江危冷静下来，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江晔是个牛倔的性子，爱钻牛角尖，他真的有可能自责愧疚而无法走出来，若是给他一些惩罚，一来是堵住别人的嘴，让他生活在阳光之下，二是可以让他过去心里的那道坎。
况且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不给个说法确实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江独楼拍拍他的肩膀，“相关的证据陆续都会送到，沉夜，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最后一句，他便要离开，江危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我真的当不下去这个皇帝了，皇叔，”他蹙着眉头有些痛苦的哀求：“这件事过后，能放我走吗？”
之前被忽悠着想掌权，现在他才发现，他想要的只是江独楼治理的井井有条的成品，一旦江独楼不在，他自己根本撑不起这个摊子。
“我忘了我在哪本书里看见过，说感情用事的人不适合做皇帝，我也是感情用事的人，我真的不合适。”他看着逆光男人精致到有些失真的脸，那双漠然又忧愁的眼睛，说：“皇叔，放我走吧。”
晋南王府里，面具人与江晔对峙着。
“不能救他，否则你就会暴露自己！”面具人声色俱厉，“他们不惜牺牲自己保护你，不是让你用来浪费的！”
江晔不为所动，“他手里有我的秘密，我不是要去救他，我是要去杀他灭口，高叔，你理解错了。”
“我看你就是要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