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懂事的孩子
墨子戚说这话时，车夫刚好接过儿子手里的缰绳，还顺手从怀里掏出一颗略带青涩的果子塞在孩子手里，自己则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孩子接过果子，很是欣喜的在脸上蹭了蹭，然后看了看自己老爹，小嘴一抿，小手用力把果子分了两半，把看起来比较大的一半送进了自家老爹嘴里。
听到墨子戚这样说，车夫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儿子，然后便略带歉意的回道：
“谢谢小兄弟了。石头，快谢谢这位小兄弟。”
名叫石头的小孩连忙说道：“谢谢大哥哥！”
然后便轻手轻脚的钻入车厢，不用再忍受烈日。
坐进车厢的石头坐的很是端正，小手放在膝盖上，红扑扑的小脸板板正正，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他也不乱看，不去打量墨子戚的长相，只是安静的坐着。
“你是叫石头对吧？”
墨子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把一杯清茶放在石头面前，示意他喝一口，解解燥热。
“嗯，我娘给我起的。”
石头这才看了看墨子戚，见这个客人一直笑呵呵的，也不再怕生，端起清茶一饮而尽。末了，还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
墨子戚见状又倒了一杯茶给他，这次石头倒是没有立即喝下去，而是看了一眼车厢外，然后一脸期待的看向墨子戚，问道：
“大哥哥，我可以给我爹喝吗？”
对石头来讲，一旦客人坐上自家的车，那么车厢里的一切都是为客人准备的，只有客人点头，他们爷俩才能使用。
墨子戚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允许。
石头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钻出车厢，把茶水送进老爹嘴里才回到坐位。
“哥哥，我爹说从那些大船上面下来的，都是高高在上的修士大老爷，您是不是也是修士啊？”
坐回来的石头心情很好，话匣子也打开了。
“我？我是修士，不过有一点，不是所有修士都是高高在上的哦。”
墨子戚笑着说道，伸手摸了摸石头的小脑袋。
“啊？可是我见过那么多修士，他们也有不少人坐过我家的车，我总觉得他们的眼里好像什么都放不下。”
石头疑惑的说到，有些难以理解。
“那你觉得我的眼里放的下什么呢？”
墨子戚俯下身子，凑到石头面前，笑着问道。
“哎？好像确实不太一样，你的眼睛里面感觉什么都能放下，可是却又好像什么都放不下。”
石头认认真真的观察了墨子戚的眼睛一番，然后一脸认真的说到。
墨子戚也不明说，只是打了个哈哈，转而问道：“你这么小就跟着你爹出来干活了，怎么不去学堂呢？”
大楚皇朝治下，凡辖境内各大道州，无论贵贱，无论仙凡，适龄孩童都可以选择进学堂读书。
学堂由官府出面兴建，具体到每一县都至少要有两座学堂，除开正常的吃食方面、住宿方面，一应费用都由学堂支付。而且一直要持续到每位学子十五岁之后。在这之后，若有想要继续求学的学子，则可以选择花费部分费用前往郡城继续深造，若是不想继续求学，也可自行谋求出路。
这项举措意义非凡，除了教授孩童识文断字、增长见闻外，最重要的还是为了培养可以修行文脉以及武道的修士。
文脉之于武道，本质上有些不同。
文脉一途，注重修身养性、寻求心途。自小便需要识文断字、强身健体，沉心，是为文脉先天；先天之后，则是熟读经典，以经典之精华凝练内力，与武道修士借助武技凝练内力有异曲同工之妙，是为文脉后天；吸收灵力，凝练虚幻海，与自身所读经典结合，明心，是为文脉锻体。
这便是文脉修士最开始的三大境界，与武道相比，并无太大区别，只是体现在修行方式上的不同。
学堂的作用，便是教授孩童识文断字以及强身健体，以期能够在芸芸众生中发掘出能够成为修士的天才。
人族亿万人口，茫茫众生，很难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公平的机会迈入修炼一途。也不能说只有修士的后人才能够修炼，那修行一途早就该断绝了。
人族不像其他各族一样，能够得到上天眷顾，没有血脉力量的延续，没有天生强大的肉身，没有种族记忆的延续，也没有生而修行的天赋，所有的道路都是无数人族先辈们用鲜血和生命闯出来的，这就更加需要传承与变革。
凡人也有超凡脱俗的可能，修士也有跌落神坛的时候。修行之路，需要人族的不断努力，不断有新鲜的血液汇入，才能保证人族不会衰败。
所以，不能小看这小小的学堂的作用。
被墨子戚问到为什么不去学堂的石头眼神有些闪躲，双手交叉，显得有些局促，只是含糊的说到：
“姐姐已经在学堂了……娘的身体也不太好……”
石头虽然说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墨子戚却是已经听明白了。
学堂确实提供除开吃食和住宿之外的一切开销，这一点无可挑剔，谁也挑不出理来。这也是官家能够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出血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有机会进入学堂当中。
这个世界更多的是平凡百姓，他们的一生都在为了能够安稳的活下去而努力。可修行是一件极其耗费资源的事情，不是凡人为之劳碌的金银可以解决的。
灵石这类最为普通的资源在锻体境的时候就会发挥一部分功效，这暂且不提。光是先天境和后天境所需要的典籍、武技就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诚然，学堂免费提供师资和普遍使用的典籍以及武技，但是这只能满足修士最为基本的需求，要想更近一步，则需要更加高级的资源，而这类资源的花费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更不用提先天境和后天境的修士尚未完全摆脱凡躯，依旧需要吃饭和睡觉。而修士的饭量明显是要比普通人更大一些的。
这样算下来，培养一名学子在学堂待满十年，显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少，像石头这样的孩子，很难进入学堂。太难了。
据石头所说，他的娘亲身体不是很好，可能是有疾病缠身，药石治疗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姐姐也在学堂，又是一笔开支；全家就靠石头爹驾车的收入过活，显然已经不足以再让石头也去学堂了。
墨子戚这时才注意到，石头虽然并不算瘦弱，但是穿的衣服显然已经有些时候了，不提款式，就单从面料来看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料子了。衣服洗的很干净，或许是他娘亲洗的。
看来外面那老实憨厚的汉子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家人吃饱了。
这辆马车的形制规格也不如那些同行大气、华丽，难怪石头爹不去抢生意，试问，高高在上的修士们出了传送大阵的范围，看见眼前琳琅满目的马车，有谁会选择一辆并不出众、华美的马车呢？
石头爹不是不想抢生意，而是抢了也没用。
念及此处，墨子戚内心微微叹息一声，他并没有在石头面前表现出来，突如其来的怜悯往往会伤了孩子的自尊心。虽然墨子戚自己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白皙有力的手掌放在石头的小脑袋上摸了摸，石头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很有信心的对着墨子戚说到：
“我爹说了，等过年的时候，我姐姐的老师就会来帮我娘看病，到时候我娘就能好起来了。我娘好起来就能帮我爹驾车了，到时候我就能和我姐姐一起去学堂了！我跟你说，我姐姐可厉害了，那么高的房子她一下子就跳上去了，比我爹还厉害呢！”
石头滔滔不绝的说着，显得很是高兴。
原本墨子戚还特意施了点小手段，不让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出去。像石头这样懂事的孩子，往往心里是有很多委屈的，墨子戚怕他一下子说漏了嘴传到他爹耳朵里，这已经很难的憨厚汉子怕是会更加自责。不曾想，石头这孩子比他想象的更加懂事，只是挑开心的事来说。
“对了，大哥哥，我偷偷跟你说，我其实不怎么想去学堂，我爹这几年很累的，我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像我爹一样去车行租一辆马车，这样家里就有两个能赚钱的了。我姐姐就不用在吃食上面省钱了。我偷偷去学堂看过她好几次，她吃的都是最便宜的饭。学堂发的衣裳太丑了，我姐姐好久都没有买新衣裳了……”
或许是觉得墨子戚亲切，石头一下子说了好多，不过他说自己不想去学堂，这一点墨子戚是不信的。你看他每次提到学堂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在放光的。只是生活的艰难让年纪尚小的他不得不想的更远一些。
石头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墨子戚也很有耐心的听着，不去打断他，想来这些话他应该憋了很久了。
突然，外面的车夫一紧缰绳，马车瞬间停了下来，让车厢里的墨子戚和石头都险些摔了下来，若不是墨子戚眼疾手快，石头的头就要撞在车壁上了。
“姓石的，快点的，该交钱了！”
一阵中气十足的喝骂声在车厢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