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荠观中没有了花城的影子,谢怜只好赶紧打起精神去了鬼市。
然而,令他没有料到的是,花城居然也未曾回鬼市!
他去了极乐坊,去了千灯观,就连鬼市长街上的作坊店铺也都找了个遍,也依旧没有看见花城的身影。
现在是白日,鬼市还没有到营业的时间,大部分的鬼都还在昏昏欲睡,只有极少数的鬼阴魂不散的在街头闲逛。有鬼看见谢怜便忙着上前来打着招呼,“大伯公,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们城主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呢?”
谢怜道:“我们……各自有事,就暂时先分开了。”
那鬼顿了顿,道:“奇怪了,我上次见大伯公的时候,城主也没有在你身边,你们这是……”
谢怜这才想起来了,上次花城从极乐坊半途消失之时,他也是遇见有鬼问了他这个问题,当时他也是以这个措辞敷衍他的,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被他撞见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将谎话圆了下去,“我们没有什么事,就只是刚好有事需要各自去处理而已。”
那鬼将信将疑却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谢怜正准备撤身而去的时候,却又听见了一声轰隆巨响。那鬼急忙捂住了耳朵,翻着白眼道:“要死啦,谁这么缺德大白天的改建屋子!”
谢怜蹙眉道:“不对,整个鬼市都是才重建的,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推倒重建。”
那鬼一听,急忙改了方才的口气,满脸的谄媚,“大伯公说的对啊,咱们鬼市可是城主大人亲自监督重建的,怎么可能又出问题呢?”
谢怜闻言,心中瞬间袭上一阵酸楚来。
当初,他只剩下一缕神魂了,花城却还一直守在他的身边。而且,为了不让他发现法力消失的这个秘密,都不敢和他同眠。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花城居然还能派遣分身回鬼市督促如此浩大的重建工程。
现在想想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但是,现在还未找到花城,谢怜也只好先另做打算。
不过,方才这一声巨响实在是蹊跷,他急忙循声而去。
那鬼在他身后哼哧哼哧的追着,谢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凝足了法力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神官在鬼市的法力是会受到限制的,这是鬼市的规矩,当然制定者以及实施者乃是花城。不过,谢怜是个例外,他的法力可以在鬼市百分之百的释放。
然而,他一路跑来,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那声巨响来源的地方似乎是兰菖的面馆,谢怜虽然迟疑,但脚下却也不停歇。终于,他在距离兰菖的面馆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急忙收住了脚步停了下来。
因为,兰菖面馆前肃然而立了诸多神官,且都是些生面孔,很显然这些神官都是才被寻回来的上古仙神。
而在这些神官的对面,则是手持长剑却已经身负重伤的风信。
兰菖则抱着她的孩子瑟缩在角落里,她呆的地方刚好也是在风信能够护住的范围内。当谢怜赶到的时候,兰菖的情绪已经处于极度崩溃的边缘,怀里的魄灵也早就已经龇牙咧嘴多时,两排尖刀似的牙齿冒着森然的寒光。要不是因为兰菖一直用力抱住了他,那孩子怕是早就冲到了那些神官的面前撕咬起来了。
谢怜见状,不禁头皮发麻起来,昨日裴茗才吧权一真带回了仙京,今日若是风信再被这些神官带回去的话,他还真不知道先去救哪边。
只是,还未等他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兰菖便抱着孩子冲出了风信的护持范围,直接跪在了那群神官的面前,哆哆嗦嗦道:“各位大人,我和孩子跟你们走,求你们放过南阳将军,一切都是我胁迫他的,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谢怜冷眼一扫,只见眼前这些神官竟然都是昨夜预备抓绾道和愁客的上古仙神,其中便有那位被上飞御几次冷言相对的莫戈。
而这位莫戈仙神眼见兰菖如此,似乎动了恻隐之心,他往前挪了两步,眉眼含笑的凝视了兰菖半晌,才浅笑兮兮道:“你作为一只厉鬼居然还有能力胁迫一位上天庭的神官,我是该说你实力惊人,还是该说着神官纯粹就是酒囊饭袋呢?”
兰菖浑身跟被雷劈中了一般,彻底僵立在了原地。
谢怜也愣了愣,心想着原来一切都是他想多了,这位莫戈仙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嫉鬼如仇。
风信将手中的长剑向前一划,顿时增添了几分凌厉之气,他大吼一声,道:“兰菖,你给我回来!他们今日就是冲我来的,就算将你挫骨扬灰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你赶紧给我回来,转世的时辰就快到了,我会为你拼尽全力的!”
然而,兰菖却依旧维持着方才的跪姿,丝毫未有想离开的意思,她用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怀中的孩子,又微微侧身看了看身后的风信,一改方才的软语求饶,反而十分平静道:“南阳将军,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兰菖现在是鬼界的一只厉鬼,生时也并不光彩,乃是风月场所的一名娼女,得遇将军垂青已经是几世以来的造化了。”
风信抽了抽鼻子,道:“那时候我不过是一个流浪的……”
兰菖打断他道:“将军无需妄自菲薄,就算那个时候仙乐国破,你跟随太子殿下流浪世间,但你仍然是太子殿下的近身护卫,比我高贵得多。换句话来讲,若不是因为将军当时乃是流浪之身,眼里又岂会看见兰菖呢?”
风信闻言,拼命的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太子殿下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出身根本就代表不了什么,与人相见主要是看志趣是否相投’,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若是让我再重新活一次的话,我也依然会选择遇见你,我不想错过,也并不觉得你是我的一个污点,若没有你的出现,我又岂能体会人世间的情欲。”
兰菖短暂的怔了怔,随即笑了笑,道:“将军说的这番话,兰菖铭记于心。但是,事已至此,却是不能再连累将军了。”
话还未说完,她便抱着孩子往那些神官的身前冲去。
莫戈离得最近,手挽一道白光极快的劈向了兰菖和她怀中的孩子。
谢怜暗叫一声,“不好!”
缠绕在手挽上的若邪便已经飞了出去,莫戈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白光劈空了,等他回过神来之时,便看见兰菖和孩子竟然齐齐被谢怜护在了身后。
莫戈冷嗤一声,十分不耐烦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鼎鼎大名的三界笑柄,你可知你方才出手救下他们,乃是触犯了天界的规矩!”
谢怜道:“这天界的规矩我也不是第一次犯了。”
莫戈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问道:“你此前所犯了何规矩?”
谢怜道:“杀帝君。”
莫戈和他身后的神官一听,皆为之一震,随即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他们已经将声音压得极低了,但谢怜还是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几句,“原来他就是最后战胜白衣祸世的那位太子殿下。”
“不止呢,之前第二次飞升的时候,他便给了当时还是帝君的君吾一剑,此人必定十分的小心眼,一直都记着被贬的事情呢。”
“听说他和血雨探花的关系十分的不正经,现在的神官啊,跟我们那时候可真是大不相同了。”
……
这些话谢怜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倒是莫戈面容上带着十足的愤怒,道:“白衣祸世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你杀了他也不能证明你比他强,我们已经活了几千年都快上万年了,可还从未见过向你这么嚣张跋扈的神官!”
谢怜道:“既然以前没见着,那现在也算是见着了吧。”
莫戈抖了抖眉,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谢怜笑了笑道:“当然,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上古仙神们乃是开创了天地,划分了三界的仙神,能毁天灭地,自然也有辨别好坏的能力。只是,晚辈现在有一事不明,倒想请教一下前辈。”
莫戈道:“何事?”
谢怜道:“前辈,鬼就一定是坏的吗?”
莫戈冷笑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怜神色不变,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才缓缓道:“前辈们当初划分三界的标准是什么呢?”
莫戈和他身后的神官们相视一眼,才谨慎道:“于世有利则为神,反之则为鬼。”
谢怜道:“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到底是成神还是为鬼,其实主要是看她生前的所作所为,对吧?”
莫戈点了点头,但却不知道谢怜到底想说什么,满脸都是提防的表情。
谢怜深吸一口气,道:“为人的时候,拯救万民于水火则飞升成神这是理所当然的,那倘若是寻常百姓呢?没有好的出身,即便想报效国家也没有机会,自然也就失去了飞升的机会。然后,时运不济又惨遭横祸,成为了一只孤魂野鬼,那这样的鬼就注定比神低一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