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厢房的大门打开的时候，晏漓和胡太医一同出来了。
“怎么样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高老将军仿佛老了好几岁，面容憔悴，眼神涣散，步履蹒跚，说上这几句话都是战战兢兢的，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高老将军，您放心吧，幸好晏漓世子处理的及时……伤口不是很深，已经包扎妥当了，龚夫人身子底子好，静养些日子，应该就能复原。”
胡太医是宫里头的专门为太后看诊的，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证明事情就真的没有那么糟糕了。
“老爷！”高老将军这样一听，高兴地差点站不住脚，幸好身后的管家扶住。
“好好好，管家，亲自送胡太医回去！“高老将军脸上充满了感激之情，接连感谢了胡太医好几句，才让人跟着太医去抓药。
西林沐接过绿镜手中的伞，直接挤开了站在晏漓身边的楚尙，看着晏漓脸色越来越白了，上前扶着他，“你没事吧？冷不冷？这边高姐姐没什么大碍了，要不我们先回家吧？”
不是西林沐夸张，当她接触到晏漓身体的时候，那扑面而来的冷气和倦意，让她的心咯噔了一声。
他很累。
“晏漓世子……”
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众小厮拦着人吵吵嚷嚷的闯进来了。
“岳父大人！请岳父大人允许小婿见阿云一面！”
是龚显大人。
他冲到了院子里，一见到高老将军，便跪了下来。
头发凌乱，风尘仆仆。
“岳父大人，小婿千错万错，千刀万剐都行，但夫人太苦了，只望岳父大人在我死之前能让小婿见夫人一眼，知道她平安！”
龚显说完，便朝着冰冷的地面狠狠的磕头，一个，两个，三个……
秋雨淅沥，湿气极重。
龚显大人任由那烦人的雨水，将他淹没。
西林沐在雨伞下，听着那一声大过一声的磕头声，听着龚显大人那发自肺腑的呼唤，只觉得眼眶发酸。
数日前，在御书房上，龚显就算被佟丞相等人追着喊着追究责任，龚大人被捆绑着，跪在天子脚下，龚显也是挺直腰杆，纹丝不动，有着武者和文人的傲骨和风度。
感觉就算是当时皇帝要他的脑袋，他眼睛也不不会眨一下的英雄气概。
可如今，他只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妻子安危的普通男人，一个恳求岳父成全的痴情男人！
潘阳城里都说龚氏夫妻和睦友爱，西林沐当吃瓜群众也就听听，如今一个可以为了对方去死，一个这般放下尊严和骨气，这样的情感，实在是感人。
一滴泪滑落下来，迷了西林沐的眼睛，她赶紧擦拭了去，睁大着眼睛，生生将那矫情的眼泪逼回去。
而一直咳嗽的晏漓，却注意到了，眼眸闪了闪。
“请岳父大人成全，让小婿看望我家大娘子一眼！”
不过顷刻，龚显的额头已经布满血液了，混合着地上的石渣子，时不时有雨水成注顺流而下，在那充满野性的脸上刻满了触目惊心。
高老将军却熟视无睹，转过身，朝着高云娥的卧房走去。
龚显都这般模样了，他还是不肯松口！
西林沐气不到一出来，正想说什么，晏漓却抓着她，摇着头。
今日她已经越矩一次了，说白了，这毕竟是高家的家务事，真轮不到任何人指手画脚。
“求岳父大人成全！”
龚显大人根本不管高老将军是何态度，他依然磕着他的头，声音越发的嘶哑。
一步两步，三步。
高老将军在管家的扶持下，颤抖着双手，就是打不开高云娥所在的那房间的门。
下午高云娥的话，西林沐的话，晏漓的话，都历历在目。
“老爷？”管家瞧着自己家的老爷手伸在半空，迟迟没有推开房门，问了一句。
高老将军突然想起三十多年前，当他得知自己夫人怀孕的时候，他高兴坏了，他完全相信那一定是一个男孩儿，他已经想好了名字，想好以后带着儿子在草原上纵马飞奔，一同习武。
他每日对着将军夫人日渐大的肚子说着话，读兵书，将他这些年行军打仗的故事，他期待着这个生命的到来，延续自己的血脉，延续自己的梦想。
边境有难，他不得不在将军孕中的时候奔赴前线，当他归来的时候，将军夫人恰好分娩，那一晚，他担心受怕了一整晚，等来的，却是一个女婴。
他气急败坏，认为是稳婆换了自己的儿子，可看到虚弱的夫人，他又如何责怪。
孩子出生到满月，他都未曾多看一眼，直到奶妈照顾孩子不周，把小孩弄呛奶了，他才抱到怀中，看到粉雕玉彻的小娃娃，他的心，也就融化了。
女娃就女娃，是他的孩子，一样可以成为战场上的女将军。
晃眼，已经这么多年了，好像从她投胎在高家开始，她就肩负了太多太多。
高老将军最后还是叹息一声，将抬起的双手，又缓缓的放下，然后转过头，背道而驰。
“你进去吧，她醒来后更想见到你。”他对龚显说着，没有多余的话，却让在地上的龚显如获大赦，先是一愣，最后感动地再次磕头，便顾也不顾地冲了去，因为跪的时间太长了，起来又太猛，连滚带爬的，去了房间。
而高老将军就这样盯着这男人的背影，似乎是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妥协了。
“管家，下午我命人准备赐给龚大人的酒，砸了吧，我看他最近要照顾小姐，不宜喝酒。”
“是，老爷。”
那酒，应该就是毒酒了吧。
还好还好，幸好还没有酿成大错。
管家刚走了几步，高老将军又叮嘱了一句，“告诉张妈，这些年给小姐炖的汤，那味药材不需要加了，小姐的身子，还是多加调养。”
“是，老爷。”
西林沐听着，那药材难道就是让龚夫人无子避子的药？
看来这位顽固不化的老头子，是真的，妥协了。
长长得松了一口气。
“高将军，今日多有叨扰，多有得罪，我们夫妻不便久留，改日再登门道歉！”
见一切都尘埃落定，晏漓上前辞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