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桌上是一盆一盆的草莓,包括地板上,郁好从小到大的生活里总是这些饱满可爱的草莓,和酸酸甜甜的草莓果香。
到今天她从南峡市回来已经一周了。
爸爸妈妈依旧很高兴,忙着把草莓摘回家,也忙着陪伴她。
有邻居过来买草莓,眼神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他们都知道她失踪的那几年发生了什么,好像也都好奇想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后面又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买草莓,微信扫码少打了小数点,多付了两百块钱,爸爸郁礼不会操作,郁好只能走过来操作退给那人。
她看到男人从头到脚打量她的眼神,那双眼睛就好像在说原来毒贩喜欢这样的情/妇。
郁好睫毛颤抖,垂着头把手机还给郁礼,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出门时总是戴着口罩,经过楼下的广场总会碰到跳舞的阿姨们,有的人是好心心疼她,也有人在背后聚众议论。
她听到一句“她也没受过苦嘛,皮肤这么白,细皮嫩肉的”。
她就在第二天里站到了阳光下,晒了一上午的太阳,晒到嘴唇干裂,皮肤滚烫。妈妈朱素箐发现她,忙把她拉回家。
她在卧室里听到郁礼和朱素箐压抑的哭声,透过门缝看到爸爸黝黑沧桑的脸,全是这些年为了寻找她东奔西走留下的印记。
他们说,把房子卖了,草莓地租出去,换个地方生活吧。
郁好很难过,她知道父母这一代人对老家有多眷念。
她没有劝住他们,他们一家搬到了市区,新房子是小居室的三室一厅,很温馨,但有二十年的房贷压着。
郁礼找了一份货车司机的工作,还兼搬运,每天下班回家累得倒头就睡。
朱素箐只会种草莓,在水果店找了份工作,早九晚九,还没有五险。
郁好很想考回教师,可她总害怕自己没有资格再去教学生,也害怕跟外界隔绝的那五年,她应该早就与社会脱节了吧。
闻音的工作室有个线上的网店,生意很好,她在这里工作,每天只需要隔着网络面对顾客的提问,不用再害怕那些不友善的眼神。
网上买衣服的女生们总很可爱,她们在深夜激情下单,跟她聊完会回复她「okok,小姐姐早点睡呀么么哒/比心客服姐姐/爱你爱你」。
这个时候的郁好感觉很轻松。
她想,她应该永远都只能隔着屏幕做这样的工作了吧。
也挺好的,不用在现实里跟那么多双眼睛打交道。
工作室新到了一批衣服,闻音打电话叫她去小区门口接一下,闻音租不起太贵的办公楼,工作室是在一栋小区里。
郁好下楼去接人,意外看到一道穿着黑色制服的挺拔身影。
她下意识弯起唇,但是很快就敛下嘴角,也藏起眼里升起的光。
她握了握手机,就装作很平常地走上前。
几个行人遮住那道身影,等她上前些时才发现不是那个人,是保安。
制服颜色都不一样,这边保安的颜色要偏蓝一点,她怎么就眼拙到这种程度了。
郁好抿了抿唇,接到送货的人,一起把新到的服装推回工作室。
周行不叫周行,他叫赵行峰。
已经过去这么久,她还是能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赵行峰的那天。
那天迦曼的基地天空是蓝色,白云垂得很低,仿佛站在山峰上就能摘下。罂/粟艳丽的花连成片,他喊了她一声郁老师。
那是她在三年地狱般的日子里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她郁老师。
那天她是要冲下来求助他的,但是她意外看到了许拓,那个总是出现在电视上,出现在她支教小学的新闻上的男人。
她扭头求助了许拓,她在尹军的暴力下丧失理智,竟然忘记一个慈善家为什么能出现在那里。
后来,郁好总是在后悔。
她后悔那天为什么不继续求助赵行峰,为什么要冲到许拓身前。
…
工作日复一日,轻松又安静。
她在很平常的一天收到一份快递,以为是朱素箐给南峡省厅做的锦旗,但却是许拓的遗书和财产赠予。
她看到那封遗书忍不住大哭,她埋在膝盖上,只能自己抱住自己。
她不是在遗憾许拓,也不是爱上了许拓这个坏人,她只是看到了两个字——干净。
他说她干净。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字会从一个杀人犯嘴里说出来,也从来没有认为自己还干净。
从那座小岛离开时,她和赵行峰上岸,一起坐上飞机。
她要飞回v市,她以为赵行峰飞的是经停站南峡市。
但他一直没有下飞机,和她一起出了机场。
出租车不好等,他在机场附近的租车窗口租了台车。
她说:“你不用特意送我,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关系,两个地方也不远。”赵行峰冲她笑,“等我不忙了就来看你。”
他似乎还有话说,但张了张唇还是咽下去了。
路上很安静,郁好没有主动的话题,都是赵行峰在开口。
他问她:“在在和球球好吗?”
“好。”
他顿了下,应该是觉得她的回答太冷淡了吧。
她就说:“都挺好的,就是在在总喜欢下雨天跟我捉迷藏,总要找地方藏起来。”
他这才笑起来:“它还挺调皮。它们的猫粮还有吗,要不要去买点?”
“不用了,我在网上刚买过。”
“哦,我们前几天一直在忙,很多毒贩的手下都得抓回来,所以那段时间才没能来见你。郁老师——”
“你别叫我郁老师,我不是老师了。”
也许是她打断得太突然,赵行峰沉默好久。
她忽然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再坐在这辆车上:“对不起,我想起来还有点事,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先去忙。”
他问是什么事。
她说私事。
他说可以开车送她。
她拒绝得很干脆。
赵行峰只能把车停在路边,她往前走,他竟然弃了车一直跟着她走。
她停下回头看他,青年还很年轻,高高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他很不解也很紧张地站在那里,说:“我陪你去办事,我担心你安全。”
她说:“这里是大街上,坏人也都被抓住了,我能有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