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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掌(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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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行雪上一次这样立于神木之下,已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了。

    那是神木华盖最盛的一年,是它同人间牵扯最深、最复杂的时候——

    先前就总有人试图假借神木之力“起死回生”或是“拉回故往重新来过”,这种说法一直零零星星地流传着,成了半真不假的传说。

    传说本就像是蒙于纸下的火,起初朦朦胧胧、含含糊糊。然后某一天,忽然就燎到了纸面上,瞬间燃烧成片。

    于是那一年,这种说法一夕之间传遍四海。

    太多人慕名而来,借着其他事作为幌子、或是扯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用着各式各样浩如烟海的方式,借神木之力实现他们的祈愿,以期达到一些目的。

    而不同人的心思,有时候是全然相悖的。

    同一座国都,有人期望它长久昌盛,有人期望它早日覆灭。同一个人,有人恨至死,有人盼他活。同一件事,因果相牵的人所念所感也往往背道而驰。

    这些撞到一块儿便容易生出乱子,相互堆叠之下弄巧成拙,最终没有任何人好过……

    于是,这之中的许多人又开始心生悔意,用尽一切法子回到过去,妄图斩断一些恼人的关联或是改换天命。

    如此一来,便更糟糕了——

    因果之下横生因果,人间之外又有人间。

    就像一条笔直干净的长枝上忽然遍生细枝,那些细枝若好好生长也就罢了,偏偏纵横交错相互纠缠……

    曾经的葭暝之野一带就流传过“鬼孩”的故事。

    说是一对兄弟少年孤哀,考妣皆丧,相依为生。后来流浪到了南边一座小国都城,挣扎求生之余,常常拾人残页认字学书,机缘之下为人收留。成人后双双拜入国府,颠沛半生终于安顿下来,直至终老都不曾再受什么风雨。

    这本该是个平淡但安稳的故事,没什么可流传的。

    偏偏后来横生变故……

    有一修士误入歧途,惨死之前心有不甘,豁出一切布下阵局,借神木之力回到数十年前从头来过。

    这一遭犹如平湖投石,搅乱了满塘水,以至于好好的世间又横生出几道乱线。

    于是,无辜之人横遭祸劫、命数全改,其中就有那对兄弟。

    他们没能活着踏进那座都城的大门,死在距离都城大门不足一里的地方。

    死的时候尚在年幼,身量瘦小,衣衫单薄,饿得骨瘦如柴,甚至连鞋都没有。他们死在一片断垣背后,许是实在走不动了,夜里借着残墙挡风,想睡上一觉。大的那个还将弟弟护在里侧。

    然而……睡下去,就再也没能起来。

    于是那座小国少了两位年幼的外来客,双双拜入国府的佳话也再不会有人说。

    倒是那片荒野,多了两个懵懂灵魄。

    大的背着小的那个,来来回回地走着同一段路,却怎么都走不进那座国都。

    有人撞见过那两个小鬼,多半吓得落荒而逃。但也有一位善人瞧他们可怜,想替他们超度,却没能成功。

    因为他们本不该死……

    ***

    像那修士的人很多,像这“鬼孩”的人同样很多。

    一个人心有不甘重新来过,便能横生那么多道乱线。何况百人、千人……

    神木多存在一天,人间便更乱一点,那些颠倒纷杂的线便更多一些。

    所以它在华盖最盛之时,走到了尽终。

    传说神木上承天,下通地,代表着生死轮回,后来听多了凡人悲欢和祈愿,渐渐生出了人的一面。

    于是那一年,生死轮回剥离神木,化归于天道。而化生成人的那一部分,则受天赐字为“昭”,成了最早的仙。

    他在成为灵王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封禁神木。

    所以封家的人没有说错,那片禁地最初确实是由他亲手落下的。

    那天他站在落花台上,像从前一样抱着胳膊斜倚着枝干,垂眸看着山道上凡人络绎往来。

    他听见那些伙计、堂倌拖着调子高声吆喝,一个字能转好几个音,像市井间的小曲。

    那些热腾腾的烟火气上升弥漫,成了山间白茫茫的雾岚。

    他一直看着,那株参天巨树安静地立在他身后,就像一道高高的影子。

    直到雾岚萦绕群山,再看不清山道。他终于咕哝道:“这人间热闹是好看,可惜了……”

    可惜以后不能常看了。

    他转过身,仰头看着神木如云的树冠。他站在散落满山的落英里,能感知到神木不断地绽开新花,又不断地枯萎飘零。

    每一枝、每一朵,每一场生死,他都能感知到,所以才会生出几分遗憾来。

    他折了一根长枝就地画牢,将神木与那座供奉的庙宇一并划进去,然后一道一道地落下阵来。

    风霜雷火,刀剑兵戈。

    每落下一道阵,神木便会震颤一会儿,仿佛有看不见的巨大锁链捆缚在枝干上。它从枝桠开始泛起灰白——那是枯萎之相。

    而神木每受一次创,每多一道锁链,乌行雪都能感知到,就像他能感知花开花落一样。神木枯萎时,他也同样有所反应……

    这种反应落在人身上,叫做五感皆衰。

    他看不清,听不见,感知不到,就像置身于无边孤寂中。

    那一场封禁耗了很久,比他以为的还要久。因为封禁之时,只要神木显出枯萎之相,遍地的白玉精便会覆裹上树干。

    每到那时,乌行雪便会稍稍恢复一些,依稀能看清那抹净白的玉色。而他总能在那片玉色之中,隐约听见那个少年将军的声音,很模糊的一句话——

    问他:“很疼么?”

    乌行雪听着,但闭口不答。

    因为他心里知道,那其实不是听见的,而是因为看见白玉精恍然想起的,是多年以前那位少年将军在树下问过的话。

    一道旧时语,却莫名成了那片无边黑暗中唯一清晰的存在。

    他反反复复听到了很多回,到后来不知哪一次,对方的声音又响起来:“很疼?”

    他默然良久,终于还是应了一句:“还行,比天劫差得远了,虫脚挠一挠罢了。”

    毕竟五感衰退,真正的痛是感知不到的,他只是下意识的不舒服,是一种幻象。

    等他落下最后一道禁制,真正将神木隐去,已是第三天。

    神木尽枯时,白玉精已经裹满了枝干,甚至裹到了乌行雪手中折下的长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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