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南看的出来，蒋申眼睛里的那种担心绝对不是装的。
而且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人，原则上并不是一个应该相信的人。
但知道了楚斯辰的身份，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其实是有更好的选择的。
无论是哪一条路，都好过他现在来到自己这里自首。
或许是会有什么其他什么不能言说的原因，但是其中和楚斯辰有关的那些，一定都是真的。
“我之前查过的，算上这几年，你和楚斯辰满打满算也就是认识了八年。
“而且这八年间，名义上你虽然是楚斯辰的监护人，但你们两个实际上见面的次数用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楚斯辰的档案上没有写的那些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是因为什么对他这么上心。”
关于这些，庄南很早之前就想知道了。
在楚斯辰成为他的线人之前，在他第一次知道蒋申是楚斯辰监护人的时候。
尽管知道他的过去一定非比寻常。
但是在这一块上，楚斯辰始终都没有提及过。
而关于这点，也是案件之外，庄南最想知道的。
“他……从来都没有和你提过吗？”
“从来都没有。”
蒋申的问题无疑是证明了庄南最想知道的那些，是真的有什么是真实存在的。
蒋申像是得到了什么题型一样。
之前那些他不想提及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矢口否认的过去。
终究还是避无可避的。
他欠楚斯辰的那条命，即便是做了再多的忏悔和弥补，也不是可以抵消的。
如果说当初阿伦的死，是不经意间发生的，是巧合，是意外。
那当初楚尧的死，是真真切切可以预料到的。
他知道那是楚尧的结局，从他决定“袖手旁观”的一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
即便他今天会来到这里，就是已经做好付出一切的打算了。
可是说实话，他并没有打算将自己所有不堪的的过往都如实交代。
但这一刻，他似乎想通了。
他已经是这样的人了，与他而言，多一件，又或者是少一件，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还记得那次咱们去老挝联合行动的时候吧～”
“记得，你立功的那次。”
庄南当然记得，不仅仅是因为楚斯辰正是那件事情不久后出现的。
是因为那个案件是他们难得取得的空前的成功，更是因为那是蒋申整个职业生涯的转折点。
也同样是他们兄弟俩越走越远的岔路口～
“那你还记得当初那次行动是因为什么才成功的吗？”
“记得，是因为你的线人。”
那次行动原本应该是失败的，他们按照所掌握的情报找到那个所谓的基地。
才发现那本不过就是一个已经废弃的基地。
他们是抓住了几个毒贩，也缴获了大量的“货物”。
但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那些货物，也要远远少于他们情报中所掌握的。
与其说是他们发现的，不如说是那些毒贩想让他们拿回去交差的。
而且当地警方似乎也想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用这几个小喽啰打发他们回国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也是因为这样，他们也基本上知道了，或许问题就是出在了警方的身上。
所以他们才想尽各种办法自己调查。
只是事情往往是没有那么容易的，更何况还是在异国他乡没有话语权的地方。
可就在他们准备要放弃的时候，被迫准备要回国的时候，蒋申突然站了出来说他的线人有了线索。
事急从权，他们并没有对线索的来源进行调查，只是确定了准确性之后便行动了。
尽管他们到的时候，基地里的人数要远超过他们所预期的。
甚至还有老弱妇孺，抓捕行动也是九死一生，他们的队员虽然没有伤亡，但也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至于结果，并不是一次完美的成功。
即便他们并没有接到一定要留活口的命令，但符文彬的死是他们并没有想到的～
而符文彬的死最后也被认定为是黑吃黑，而那个杀他的凶手至今他们也没有能怀疑的对象……
“没错，但准确的说，那个线人并不是我培养的，是在那天行动之前，他找上我的。
“他是符文彬的手下，是他把毒贩的基地地点告诉我的，并且和我约好了行动时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承诺了他什么？”
线人，和他们警方的卧底不同。
一般情况下，不图回报，什么都不图冒着危险成为警方线人的人很少，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
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他们警方握在手里的，就是家里人或者是自己受到了某种威胁。
从警这么多年来，像这种能主动找警方的。
出了蒋申口中的这个人……就是楚斯辰了。
或许要是没有遇到楚斯辰的话，蒋申说是线人主动找上他的话，他是怎么都不相信的。
“是，他当初找到我的时候，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事成之后，一定要保证他和他儿子的安全；
“如果实在是有困难的话，让我一定要保证他儿子的安全，给他一个新的身份。”
“他儿子？”
一瞬间，庄南将脑子里的这些全都串了起来。
仅仅只是“一个新的身份”这一句话，就并不难猜。
“嗯～”蒋申应了一声，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将那句隐瞒多年的话说了出来：
“可是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找上我之前，东方就已经找上我了。”
“你那个时候每天都和我们在一起，咱们连手机都没有，他们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的联系上你？”
庄南的怀疑也并无道理，毕竟那次的行动是完全保密的。
只有他们去的人知道，就连警局的同事和家属都是完全不知情的。
“东方……他们其实在国内没有出发的时候就找到我了。
“至于那个线人，他那天来其实是想和咱们中国警方合作的，我在外面抽烟，恰好截住了他。
“我骗他咱们之前的行动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咱们组里面有内鬼，他才相信我会和我合作。”
庄南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指尖的烟按在了烟灰缸里。
而这，已经不知道是他这会儿抽的第几支烟了。
“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竟然这么尽心尽力？”
蒋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也点上了一支烟放进了嘴里。
随着缓缓吐出的烟雾，他也终于说出了第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你知道的，我是我姑姑养大的，那个时候她病重，我是真的缺钱。
“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就找上了我……”
蒋申并没有继续说那些他所讨厌的具体过程，而是又吸了一口烟，片刻后发自内心的感叹道：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有钱，真好。
“好到即便是医生已经说没有希望了，却还是能‘买’到两年的命。
“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思考，咱们一辈子拿着小几千块的工资，为了让这个社会变得好点。
“每天用着命在工作，可是最后呢，连自己家人生病了都没有办法解决，甚至都没有时间陪着去医院。
“甚至做的好，向来都会被当作是理所应当，可一旦要是又哪里做的不好，即便就是差了那么一点，就会受到无尽的谩骂。
“咱们用尽这一生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在图什么呢？”
“……”
庄南知道，蒋申的话很有道理。
他们已经是快要退休的人了，不是刚入警局的新鲜血液。
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就算是有再多的激情，和黑暗，邪恶面对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消耗殆尽了。
现在与他们而言，每天做着和刚进警局时一样的事情，都不过是自己的本能在坚持着罢了。
可这并不是感到失望的本能，而是那些激情所转化的本能。
只是因为他们从进入警校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已经把为忠诚，为民，公正，廉洁的核心价值观深深的刻入骨髓了。
也是因为这样的本能，让他们一直走到了今天。
即便是蒋申的话，更像是他们这个年龄的感悟，就算是有道理，但庄南并不苟同。
不管具体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他刻在骨子里的价值观，还是因为那个还没有将这个价值观实现的，刚从警校毕业就已经牺牲了的庄有伦。
总是，庄南很清楚自己的想要的是什么——他这辈子，注定是要和毒贩死磕到底的。
可是……现在的他，还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谴责蒋申吗？
他亲眼目睹了楚斯辰杀人，亲眼目睹了符生死在他的面前。
骗人容易，骗自己难。
就算是所有的人都理解他，理解他的举动，只是把那当成一时的胆怯，亦或者是把那当成是一次见死不救。
即便是永远都没有人能扒开他的皮囊看到他的内心，但是他心里面是清楚的。
那一刻他的内心活动，是开心的。
即便是夹杂着纠结，和很多他所形容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但是他知道那一刻，他是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