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季星燃自流放来到西宁城之后，第一次离开西宁城这么远，心里还真有点儿忐忑。
她跟同样骑马不坐马车的杨璎珞闲聊：“我上次见到城镇，都是十多年前了。”
杨璎珞如今二十七八，脸上褪去少女的羞涩，也颇有几分大气稳重。
杨璎珞说：“我比你还早两年到荆石道，更加不记得荆石道之外的事儿了。”
说到这儿，杨璎珞不免担心起来：“咱们这样出去会不会被人当成是肥羊？”
毕竟有种人傻钱多速来的感觉，浑身都弥漫着土包子的气息。
她这么一说，季星燃也有些犯嘀咕：“应该……不会吧。”
在西宁城呆久了，季星燃都有些不适应了。
西宁城除了最开始的两年风沙大些，气候干旱之外，后来有了井眼有了水源之后，大家就已经不缺水了。
别说季星燃一家了，连普通百姓都能够实现三五天洗澡，天天洗脸刷牙的日子了。
但离开西宁城，季星燃才深切感受到荆石道是个多么荒凉的地方。
满眼望去全是枯黄的草木，只有不同程度的枯黄，根本分不清哪些是陈年朽木，哪些是此岁枯老。
炒米起先还很是叛逆地蹲在马车顶棚上，结果被吹得满脸满嘴都是沙，迫不得己找季星燃来要面巾了。
季星燃随手从自己身上的百宝袋里掏出一个来，递给炒米：“刚才让你戴面巾你不戴，现在知道了吧？”
炒米刚想张嘴说话，结果一张嘴又是一口沙，顿时又把嘴给闭上了，拿着面巾重新蹿到马车顶上去。
除了他们三个，其余几个半大的少年倒是都听季星燃的话，老老实实躲在车厢里了。
季云不会功夫，小陆是跟季云一道的。
甘继舟跟黎大郎是读书人，虽然会骑马，但是也不喜欢在外面吃沙。
于是最后在外面的，还真就只剩下季星燃跟杨璎珞，还有时不时就消失的炒米了。
外面荒凉成这样，季星燃抬头看看天，若是此刻天空中有个无人机的话，看西宁城应该就像是沙漠里的绿洲吧？
一路走了半个月，才终于离开荒漠黄土，进入了中原大地。
而此时季星燃他们一个个的，别管是马车里还是马车外呆着的，全都一副出土文物的模样，浑身黄不拉几的，就剩眼睛珠子还能有点儿颜色。
多年不见城镇，季星燃那叫一个满心欢喜，让车队加快速度进城。
他们文书路引齐备，守城的官兵并没有多说什么，收了进城费就让他们进去了。
季星燃的官印跟文牒甚至都没拿出来，她跟队里的人说好了，不到必要的时候，不亮出太守的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一行人顺利进城，杨璎珞只担心他们这人数寥寥，又车肥马壮，容易遭人惦记。
但几个少年却满心都是欢喜激动，毕竟他们大多都是刚懂事就到了西宁城，对中原的印象已经几乎没有了。
季星燃见状一挥手：“先找地方住，然后带你们出去吃东西逛街！”
经营西宁城许久，西城集市如今已经成为荒原上的第一大集市了，季星燃还真想看看外面的城镇集市是什么样的。
然而，老远见到客栈的牌子，一进门，季星燃就觉得不对劲：“怎么没人？”
杨璎珞警惕起来，低声道：“不会是黑店吧？”
但是他们在进城的时候特地问过了，城里最大的客栈就是这悦来客栈了，要是连官兵都说话，那这就不是黑店的问题，而是黑城的问题了。
他们在门口犹豫，坐在大堂里发呆的小二却是跳起来，去柜台后面找打瞌睡的掌柜：“掌柜的！来客人了！”
掌柜的被惊醒，揉了好半天眼睛，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大堆人，顿时激动不已：“我的老天爷呀！可算是来客人了！”
说完，就赶紧过来招呼，目光扫了一圈，精准落在季星燃跟杨璎珞的身上：“两位公子，敢问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毕竟也就她俩看着年岁最大，气度不凡了。
甘继舟等人虽说也有些气质，但到底太稚嫩了。
季星燃跟杨璎珞默默对视一眼，内心有些悲痛，倒不是因为她们看起来最年长，而是因为掌柜甚至没有半点儿犹豫就喊她们公子。
女扮男装扮得太形象，也是一种痛。
季星燃沉着嗓子跟掌柜的办好了住店手续，顺便问了下：“这城里还有什么好些的酒楼跟客栈吗？”
掌柜的听出来季星燃的意思了，苦笑道：“不满公子，若是几年前的话，城里还是有几家拿得出手的客栈酒楼的，只不过这几年光景不好，百姓们能活下去就不容易了，客栈跟酒楼……哪里还开得起来啊！”
光景不好？
季星燃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外面跟西宁城是不一样的。
西宁城这几年是一年比一年好，粮食一年比一年多，畜牧养殖也都做的不错，以往还要从大辽买战马牛羊，如今已经能自给自足了。
再过两年，兴许都能给大周卖牛羊了。
但，西宁城像是荒漠中的孤城，她还真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
因着他们是唯一的客人，掌柜的这客栈也许久未曾迎来这么多人了，故而掌柜的十分热情，对季星燃的问话知无不言。
季星燃这才知道，原来从四五年前开始，就接连出现各种天灾，先是大涝，而后又是大涝之后必有的大旱。
大旱之时，人都活不下去，好不容易靠着存粮熬过来了，结果第三年又是蝗灾。
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掌柜的说：“今年已经算是年景稍微好一些的时候了，收成能有受灾前的三成，但只这三成，也难以弥补多年受灾的缺漏。”
客栈所在的邙城，人口已经从十多万锐减到不足八万，城里不少客栈酒楼商铺都关门了。
结合他们进城时收成官兵对于他们毫无阻碍交出进城费，还有进城之后一路的见闻，以及这城内最好客栈的凄凉景象……季星燃知道这掌柜的说的，只怕十有八九是真的。
多年不曾外出，外头居然已经是这般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