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黎遥那边就有了消息，小翠的情况确如她所说的那样，是个苦命孩子。
在王府养了些天，小丫头气色好多了，脸上也有了些肉，周妍作为饲养员，心中成就感满满，时不时就要捏捏她的脸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翠确实是很能干，除了不会服侍周妍更衣梳妆，其他的活计都抢着干，倒让迎春她们几个得了闲。
小翠人勤快又不多话，大多时候都在埋头干活，荷风院里除了荷香之外都喜欢她，把她当作自家妹子。
只荷香偶尔气不顺会刺她两句，小翠每每也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照旧做她的事。
一场秋雨一场寒，院子里的银杏树一夜之间掉光了叶子，早上起来便看见一地金黄。
荷风院几个女孩儿在院子里撒欢儿，抓起树叶抛着玩，周妍倚在门口看着她们玩闹，心中感慨，这才是少女们该有的样子。
小翠见周妍看着她们笑，便过来拉着周妍一起。
周妍走过去还未站定，便被冬远兜头撒了一把树叶，周妍被激起了玩心，抓起树叶怪笑着去追冬远，直把冬远逼到墙角，其余几个女孩子也过来凑热闹，冬远很快被淹没在树叶雨里，连连求饶。
拾秋趁众人围攻冬远之际，朝迎春扔了一把树叶，于是又是一番追逐……
一时院子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忽然迎春瞥见院门口一个人影，一身玄色束腰锦衣，负手而立。
迎春看清来人，惊出一身冷汗，立时跪伏在地。
其余几人见她如此，朝门口看去，也都立时跪倒，夏温还不忘伸手拽着小翠跪下。
活像是小鬼见了阎王，周妍扭头便见赵岐安如一株孤松立在门口，可不就是个活阎王么？
赵岐安看了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婢女们一眼，淡淡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不敢抬头看他，立马便四下散了，生怕慢了一步。
见赵岐安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周妍上前，福了福道：“王爷今日怎么过来了？”
“路过附近，听见这边很是热闹，便顺路过来瞧瞧。”
周妍狐疑地看他一眼，这荷风院偏僻，与他的秋棠院相隔甚远，哪里能顺路？
见周妍面露困惑，赵岐安面上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最近你父亲可有为难你？”
周妍摇头道：“那倒没有，自上次山贼一事之后他似乎对我放下了戒心，并无其他要求，只让我一心讨你欢喜。”
周妍只是照实说了，并未想到其他，赵岐安闻言霎时就红了耳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胡乱应了句转身便走。
周妍一头雾水，这人走那么快干嘛？跟有人在后面撵他似的。
进了屋，周妍倒了杯茶饮下，想起方才赵岐安的不同寻常。
他不会是……特意过来看她的吧？
周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自嘲地想：自己也是鬼迷心窍了，竟有这么荒诞的想法，人家与宋姑娘男才女貌，跟她这个炮灰女配有什么干系？
她并不真的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赵岐安如今对自己以礼相待，不过是因为她还有点用处。
不过这次赵岐安来倒也给她提了个醒，她最近有些懈怠了，已经多日不曾去秋棠院，连荷香都旁敲侧击问她是不是失宠了，看来从今天开始要恢复去秋棠院点卯了。
赵岐安自荷风院回来之后便有些心烦意乱，莫名的情绪堵在胸口，无从发泄，让他更加烦躁。
至晚间掌灯时分，他方平复了心绪，正在书房看书。
刚翻了几页，就见周妍提着食盒，手里还拿着两本书，施施然进了书房。
想起她白日所说的“勾引”之言，赵岐安眼皮一跳，坐立难安。
周妍却只同他招呼了一声，到她往常坐的地方，从食盒里取出一盘点心，一盅八宝茶，便盘腿坐下翻书，不再理会他。
赵岐安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看了几页好像什么也没记住，却记得周妍一晚上吃了八块点心，四次端起杯饮茶。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周妍重新将空了的茶盏放回食盒，还是同赵岐安招呼了一声便回。
往常她也是如此，但赵岐安总觉得今日有什么不大一样，却说不上来有何不同。
第一场雪悄然落下，还没好好感受一番宜人秋色，转眼便入了冬。
天气一冷，周妍越发懒怠，无事不出荷风院，连赵岐安那边她也是隔好几日才去一次。
不仅自己不愿出门，周妍还吩咐丫鬟们也少出去，无事便让大家围坐在火盆边上，丫鬟们做些手上的活计，大家说说笑笑，日子也不算无趣。
周妍兴致来了就翻翻书，大多时候都想法子捣鼓些吃的。将秋天存下的生栗子扔在火盆边上，用炭火慢慢烘着，褐色的栗子渐渐鼓起来，炸开一个口子，顿时香气四溢。
原本专心缝制冬衣的女孩们闻到香味都凑了上来，周妍将烤好的栗子一一分给她们。
拨开褐色的栗子壳，栗子仁色泽金黄诱人，咬一口香甜软糯，唇齿留香。
周妍忙着给大家烤栗子，直到将一盘栗子烤完，鼻尖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正坐在一旁歇息时，小翠轻轻挪到她身边，手掌托着帕子递到她面前。
只见白色的帕子上躺着几颗剥好的栗子，周妍诧异，抬眸问她：“给我剥的？你怎么不吃？”
小翠害羞地笑，轻声道：“给姐姐吃。”
周妍拈起一颗金黄的栗子放在口中，笑道：“嗯，真甜。”又拿起一颗递到小翠嘴边，两人就这样你一个我一个将栗子分食了。
在周妍身边待了几个月，小翠一改当初的害羞胆怯，整个人都活泛了，小脸蛋也白皙红润，个子抽条了不少，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让周妍很是欣慰。
年关将近，各家各户都忙着置年货，裁新衣，王府也不能免俗。
不同于往年，煜王府今年有了侧妃，理应由周妍来操办一干事宜。
周妍看着呈上来的一堆单子，头如斗大，想着自己不过是个代班侧妃，何必要操这个心，便去跟赵岐安说了此事。
赵岐安倒没为难她，点头道：“这些事交给黎遥便好。”
周妍谢字还没说出口，听他又道：“每年除夕，皇后娘娘会置办家宴，届时你随我一道入宫。”
上次入宫被罚跪一事她还记忆犹新，周妍心中有些抗拒，不过也知道这种皇家宴会是万万不能缺席的，否则就是打了皇帝的脸，便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年二十九，外面滴水成冰，室内暖融融。周妍因地制宜，用碳炉做了个简易火锅，让厨房切了几盘牛羊肉，又洗了些蔬菜瓜果，领着荷风院的女孩子们围在一起涮火锅。
起先大家还有些吃不惯，在周妍的引导下，渐渐品出了滋味。
吃得半饱，迎春还去厨房取了甜米酒来饮，周妍心中想着明天的除夕家宴，不敢贪杯，只斟了一小酒盅尝尝味儿。
酒酣人醉，只余满地狼藉。
次日一早，周妍穿戴妥当来到门口，见赵岐安已经侯在马车旁了。她今日特意比上次早了些，没想到这人更早。
本来迎春要跟着她，不过天寒地冻的，侍女又不能随他们一道入宫，不忍让她在外受冻，便拒了她的好意，只自己去了。
天色蒙蒙亮，走到近前赵岐安才注意到周妍穿着一身红色织金绣花夹袄，外罩一件滚边狐狸毛的红色双鹤斗篷，脖子上还围着一圈狐狸毛。
大齐女子爱美，尤以京都荣城女子为甚，衣着打扮多显楚楚可怜之态，是以女子多衣裳单薄飘逸，像她这般穿得厚实，生怕自己冻着的，倒不多见。
周妍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眼梢有些红红的，像是涂了胭脂，冲他歉意地笑笑，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赵岐安看着她身上的狐狸毛，心中暗道：还真是狐狸配狐狸。
天冷地滑，马车行得慢，直到太阳升到当空才到宫门前。
赵岐安身高腿长，先行下了马车，周妍穿得多，行动有些不便，小心翼翼踩着马凳下来，没注意一脚踩住了裙摆，整个人朝前扑去。
完了完了，她早起梳的妆，精心挑选的衣裳，这一摔全完了，已经来不及回去换了，那个小气的皇帝没准会借此事对她发难……
赵岐安正站在一旁，见她不稳，忙伸手欲扶，可周妍这一摔惯性太大，一下没扶住，整个人直接扑进了赵岐安怀中。
还好没有摔到地上！
周妍第一反应是庆幸，紧接着额上传来一阵剧痛。
好像是磕在了赵岐安下巴上。
周妍赶紧捂着额头站好，抬头见赵岐安脸都白了，忙问：“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疼？”
周妍这一下撞得结实，赵岐安只觉下半张脸先是一阵麻，立马又感受到皮肉破裂的痛感，嘴唇都有些木木的，皱着眉头缓了一会才道：“无妨。”
赵岐安说话时嘴角渗出一点血迹，周妍忙拿出帕子轻轻为他拭去，心中万分内疚。
赵岐安垂眸静静看她。
女孩子脸上神情专注又歉然，白皙的脸庞在冬日的阳光下几近透明，肌肤吹弹可破，脸上细细的绒毛显出几分幼态来。
毕竟是个小姑娘，方才怕是吓到了她，为了宽她的心，赵岐安强忍着痛，扯起嘴角对她笑了一下：“无事，不必放在心上，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