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两天前,地点是蓝楹办公室。
“劭的家长会在明天几点?”简韶倾问。
蓝楹嘴巴张开又闭上,来回几次,半天没出声。
“楹?听得见吗?”
“……哦哦,我听见了。”蓝楹犹疑不决,“嫂子,你……要去吗?”
“你还没说是什么时候。”简韶倾似是笑了起来。
蓝楹撑着头:“明天下午最后一节课。”
“我看看今天有没有航班,你稍等。”
蓝楹模模糊糊听见她用法语和秘书交谈,心里干着急。
蓝劭的礼仪是简韶倾一手教出来的,她这大侄子对谁都彬彬有礼,偏偏一遇上亲妈就整个一叛逆期死小孩。
她都不敢想如果真让简韶倾一个人回去会闹出什么事来。
“楹,还在吧?我……”
“嫂子你听我说,”简韶倾刚开口就被蓝楹打断,“公司这几天不忙,我回去给劭崽开家长会绝对不会误事。”
简总怎么会不清楚蓝楹担心什么,直言:“我不会和他吵起来的。”
蓝楹一下呛住:“可是…你特意跑一趟太麻烦了。”
“不算特意。”女人声音平静,“都两年了,我再不回去看看,他该生气了。”
简韶倾没有明说,蓝楹却立刻明白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
准备好的各种搪塞理由已经到了嘴边,连囫囵滚一圈都没来得及就全咽了回去,堵得心口胀痛。
千里之外,简韶倾紧紧攥着手中的钢笔,指尖无意识摩挲笔盖上字母“L”的刻痕。
蓝楹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了躺在最上方的相框……
“大哥不会的……”
沉默了不知多久,她的声音终于再次传到简韶倾耳边。
做妹妹的莫名笃定:“他才不会舍得生你气。”
“但愿吧。”简韶倾提起唇角,突然话锋一转:“楹,我需要你帮个忙。”
——
蓝劭看看被装修废料堆满没处下脚的地,看看墙角摆了一排的油漆桶,再看看段秘书。
“小姑说店里装修得差不多了要我回来看看。”他手指抵在鼻子下面,被刺鼻的气味冲得直皱眉,“她是不是对差不多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后者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蓝总说有几只猫状态不太好。”
蓝劭:“见到我扑得比狗还欢实,这叫状态不好?”
段秘书继续挣扎:“想让您帮帮忙。”
蓝劭:“我是兽医?”
“……”
这时身后的门又被拉开,一道女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
“想你回来看看就这么难是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恨天高把水泥地上的灰尘都踩得扬起,蓝劭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转向自己小姑,张嘴找揍:
“空巢老人好啊。”
“好你个头!”蓝楹冲过来要揪他耳朵,“反正还有安崽陪着,他可比你安分多了。”
男生头一歪轻松躲过:“说吧,到底是爷爷想见我了,还是我妈让你把我支开。”
蓝楹眼底的愕然一闪而过:“你都猜到了还回来。”
“这你别管。”蓝劭擦着她的肩大步走向门口,“我现在去医院陪爷爷,晚上找你和安安,最迟明天下午就会回去。如果真的有什么事要背着我做,那就转告她抓紧。”
大门“砰”地甩上,又扬起一片尘埃。
蓝楹头疼地吩咐秘书:“段子,你给嫂子打个电话……算了,估计她早猜到了。你找人打扫一下大哥的房子,这小兔崽子晚上是不会住我那儿的。”
老段同样心累,只能点头。
——
彼时白浔已经和简韶倾还在进行第二次“亲切友好交谈”,一人手里捧着一杯咖啡轧马路。
“我和承是在国内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简韶倾回忆道,“虽然我的母亲是中国人,但我从小在法国长大,中文只能交流,认字什么都费劲得狠,结果开学第一天就因为找不到教室迟到了。”
白浔两手捧着纸杯,小口小口抿着,安安静静听她说。
“那天太阳很大,我因为迟到跑了一身汗,上衣湿了,头发也黏在脸上。我推门进去,从教授到学生全都往这边看。承就坐在第一排靠门的位置,支着下巴,上课还没几分钟就一副想睡觉的样子。”
……
简韶倾从小养尊处优地长大,第一次经历这样难堪的事,道歉后迅速低头小跑到最后一排。
坐下后她几乎什么都听不进去,绞着手里的钢笔,为自己第一天就丢了人尴尬不以。
在大脑一片空白地盯了黑板十来分钟后,她不幸和教授视线相撞,更加不幸地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是一节英语课。
为了不那么惹人注目,简韶倾用黑色美瞳遮住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结果配上一口太过纯正流利的英语反而成了加分项。
除了最开始短暂的几秒茫然,她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间得体大方。最后简韶倾在掌声中优雅落座,视线恰巧和门口的男生撞在一起。
蓝承终于舍得拿开了支在下巴上的手,上身后仰靠在椅背上,两道目光呈对角线相会的瞬间,他下意识扬起唇角。
从小在国外长大的简韶倾思想开放,没像大多数女生那样害羞地移开视线,而是同样回以微笑。
这下反倒是蓝承不好意思了。
当晚,刚打完球的蓝承骑着自行车准备和兄弟们翻墙去校外撸串,经过图书馆门口突然被一美女拦住。
美女很眼熟,刚好是早上在课上对他微笑的那位,张口就问:“同学,请问你知道女生宿舍怎么走吗?”
蓝承:“……”
毫不犹豫地,他放了兄弟鸽子。
那晚蓝承索性骑车带简韶倾把学校的路认了个遍,听着她逐渐离谱的语法错误,终于在把人送到宿舍楼下后忍不住问了一嘴她是哪里人。
简韶倾犹豫一阵,突然让他转过去。
大约过了十多秒,蓝承终于听到了一声“好了。”
简韶倾看不到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但后来的几十年间,蓝承总是会不断向她提起那幕永远铭刻心间的景象——
老旧的宿舍楼,杂乱的草丛,昏暗的路灯和月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波浪般的长卷发被风吹得凌乱,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就像夜空笼罩的海面,不甚明晰,却让人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