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处,一团篝火点亮昏暗的洞穴。
篝火上架着只焦红的烤鸭,在外焰的炙烤下,烤鸭外皮滋滋作响,冒出一滴滴香气四溢的热油。
烤鸭肉质饱满,热油沿弧形的轮廓滴入火中,火焰便顺势旺上几分。
于肖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微微俯身,面无表情地转动着手里的树枝,好让串在枝干上的烤鸭能够均匀受热。
这只肉鸭是她在离开z市前,特意去一家菜场买的。
之所以买来烤,倒不是因为她嘴馋或者饿了,而是......
于肖肖向右侧瞥了一眼。
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那群被紧紧捆着的山鸡早已经被吓得一动不动了。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从身边拿起一把买肉鸭时顺便买的片肉刀,抬手轻落,刀锋擦着薄如蝉翼的脆皮嵌进软嫩多汁的肉里,汁水从切口溢出。
一片两片......
熟稔地将整只烤鸭剥皮拆骨。
鸭肉被片成花瓣状,沿盘子外沿摆放一圈。
最外圈摆满了,便又往内排上一圈。
鸭肉本身肉质细腻,又被切得片片带皮,如此摆盘,档次瞬间拔高。
于肖肖稍加端赏,很是满意,便端着一盘子摞成牡丹花造型的烤鸭,不疾不徐地走到山鸡们跟前蹲下,将盘子递了过去。
一盘烤鸭在前,山鸡们死死盯着,紧张地说不出话。
虽然于肖肖从头到尾没有开口放过一句狠话,但打从她从红鳞蛇嘴里听到关于安娜被它们折了一只胳膊的小报告后,她的举手投足便无一不流露着威胁。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烤的是鸭,却又不仅仅是鸭。
古兽们活了成百上千年,仗着与生俱来的灵力张扬惯了,从来只有它们欺负别人的份,哪有这般落魄过?
其实眼下如果换做其他人来威胁,它们还真不一定相信对方能拿自己怎么办。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要面对的人换成于肖肖时,哪怕中间有林雪鸮这层亲缘关系在,看着她那双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以及仿佛随时能舍弃一切的淡然,便打心底觉得,她是下得去死手的。
“这个鸭翅看起来不错。”于肖肖用筷子夹起鸭翅,就像宴席上给长辈夹菜一样,自然地送到了鹓雏眼前。
鹓雏不敢去接。
她知道于肖肖这副样子,摆明了还有后话。
敌不动,我不动。
我不动,敌也不动。
紧绷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期间于肖肖夹着那根鸭翅在每只古兽眼前都晃了晃,没有一只敢接。
一圈下来,她也有些乏了,便将鸭翅连同筷子摆回盘中,轻飘飘地宣告道,“敢做便要敢认。今天动安娜的那位如果不站出来,我不介意让每位家人都陪你断一只胳膊......”
古兽们纷纷垂下眸子,屏住呼吸,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儿媳妇,不至于吧......”鹓雏眼神阴鸷,嘴里喊得甜,表现出的态度却不见丝毫亲热,“一只怨灵罢了......”
“三十秒。”于肖肖抬起右手,比了个三字,“三十秒后,如果还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结果她也不说,任由对方想象。
这也是心理博弈的一种,倘若给了对方明确的后果,对方反倒石头落地,知道将要面对什么,自身能否承受。
三十秒的时间足够他们做不少心理建设。
而不给明确后果的话,对方便会结合自身经历,下意识地往恐惧忌惮的方向去想,越想越深入。
三十秒的时间,便足以放大他们的不安。
“......三、二......”
“一......”
“我干的。”响亮而干脆的男声打破寂静,于肖肖循声看去,发现一只通体雪白的大鸟正在看着自己。
它的体格是在场禽鸟中最大的一个,喙部如钩,目光如炬,是鹰一类的猛禽。
“鹏,你瞎说什么?”有古兽责备他多管闲事,“明明不是你......”
于肖肖倒也没有深究,既然他敢承认,便将他从一群古兽中单独提了出来,作势准备扭断他的翅膀。
“等等。”鹓雏突然喊停。
于肖肖便也真的停了,但是任谁都很清楚,她的停手只是暂时的。倘若鹓雏不能拿出合适的喊停理由,比如招供真正的黑手,那么于肖肖的动作肯定还会继续下去。
“我们帮了你的忙,除掉了巨树附近的那些天师......”鹓雏的言下之意很明确,她不会招供真正的黑手,但她觉得除掉萧家天师这件事算是间接帮了萧雨一个忙,所以或许可以功过相抵。
“除掉了......巨树附近的......天师?”于肖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曾在里世界中遇到过哪些萧家人,便想起了萧萌他们的脸。
“是啊。”鹓雏道,“我曾听他们的人说过,他们之所以要抓雪鸮,就是要用他来对付你。现在我们将他们除掉了,解决了你不少麻烦吧?”
“全部杀掉了啊......”于肖肖陷入沉思。
她已经可以想象出现在本家那边的气氛了——祭出了压箱底的秘法,折损了参与行动的全部人员,到头来还一无所获......
这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牺牲问题了。
隐藏在牺牲数目背后的,是无数与牺牲者有血脉牵连的亲人的责怨。
当消息传出去后,萧家外家的那些人会觉得本家无能,年轻一代的萧家人会觉得老一辈的领头人无能,整个天师界会觉得萧家无能,而居住在这个国家的人民,会觉得所有天师都很无能。
这时候的萧家本家会更加迫切地需要张家的援手。
从这条思路来看的话,鹓雏他们确实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把萧家推到了绝路上。
“......”于肖肖松开了抓着鲲鹏的手,抬头盯着不远处正在滴水的钟乳石。
钟乳石下方有一滩浅浅的水洼,水滴每间隔十秒左右落下,“啪嗒”一声,晕在其中。像极了此刻某些郁郁的情绪在心底化开,一阵接着一阵,无法忽视。
“忽然想起件有趣的事,觉得可以作为奖励说给你们听。”于肖肖常年情绪不形于色,当下她既然这么说了,古兽们便真当她是因为少掉一桩烦心事而感到高兴,便纷纷竖起耳朵,想听听看她接下来要说的究竟是什么好事。
她说,“林雪鸮吞噬了始祖凰的力量,一心想要杀我。他几天前弄了场陨石雨,其中一颗陨石砸中了我......”
在场一众古兽倒吸一口凉气。
鲲鹏梳理右翼羽毛的动作僵住了。
“他当我死了。分明是他杀的我,却又到处去找我的魂魄碎片......”于肖肖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语气淡淡地将这些亲身经历复述,“就好像只要找回了碎片,完整的魂魄就能回来一样。”
“天地自然,万法规律,生死不可逆。他却妄想去打破这个定律,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乍一听是嘲讽,细细分析,便能体会到是别有深意。
在场古兽对于肖肖的一番话各有各的解读。
感情派觉得,她的这番话暗指了林雪鸮亲手斩断两人间的关系,就算日后把人找回来,间隙已经留下,再如何弥补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理性派觉得,她的这番话明确表达了她对这件事的记恨程度,考虑到先前鹓雏说要用杀死萧家人的功来抵扭断手的过,那么她摆出这件事,便又是一件新的过,看来鲲鹏断手是不可避免了。
还有一派,他们既不感性,也不理性,就于肖肖的中心论点出发,提出了相悖的看法,“起死回生可以做到啊,拥有始祖凰血脉的都可以做到。”
就比如它们,活了这么大岁数的,哪个没有涅槃过几次?
“我记得曾经还听过始祖凰用不死火救活人的传说......”百鸣循着有些久远的记忆模糊地复述着,似是为了寻人求证自己的想法,视线落在了鹓雏身上。
鹓雏却摇了摇头,“假的。”
传说之所以是传说,便是因为它在历史的演变中多出了许多后人美化杜撰的部分。
在鹓雏的记忆里,当年的始祖凰并没能成功地救活一个人。
虽然她的不死火确确实实融入血脉,只是遗传到部分的自己和极少一部分的孙辈,都可以在死后借助不死火的力量涅槃重生,但是这股力量对于其他种族而言太过蛮横,没有始祖凰血脉的加护,使用之后便只余一个尸体被烧得灰都不剩的下场。
那么从始祖凰的血脉入手,可以做到起死回生吗?
于肖肖稍加思索,很快便判定不大现实。毕竟少量的血液不足以起到加护作用,过量的血液就相当于是一命换一命了。
不划算,也没必要。
果然想以起死回生之法为权,用以挟持萧家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于肖肖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也没再去纠结拧鲲鹏翅膀给安娜报仇一事。
毕竟其实早在离开z市之前,安娜就跟她说过,红鳞蛇已经拔过它们的羽毛给自己报过仇了,让她不必为了这事记挂。
那么现在,既然试探起死回生的计划以失败告终,接下来要集中注意应对的,就是四天后重返萧家本家的行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