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柔声说话的语气,让我心底的熟悉感愈发强烈。
我出神时,身后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昏黄的长镜中,祭师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俯下身子,以往温和的伪装从他眼中褪去,他意味不明地望着我的侧脸,语气很轻,“你在想谁?”
我没回他,只是神色冷淡地瞥他一眼。他对上我的眼神,愣怔片刻后,竟哑然失笑。
我有些烦躁地将他的手拍开。
古岩洞前,摆着一张香案,它身侧的神幡迎风飞舞,不远处站着许多面露悲悯的妖修。
我到来后,周围寂静了许多。我没有关注那些妖修的反应,而是站在洞口处,看着那深幽的穴口,打算看看何江等人的魂灵是否还在此处。
耳旁传来摇铃击鼓的声音,我还未转眼看去,右手被人牵起,他将我带到了正中央。
眼前衣袂翻飞,祭师步伐稳健。
我反应过来时,才察觉他这是在布阵。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侧影,他这是步月阁的布阵方式。
待一切结束,他拿出匕首,在掌心割出一道口子。血色浸入杯中酒,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它拿起,倒在香案前。
身旁忽地吹起一阵风,冰冷刺骨,明明是送魂仪式,我却觉得此地的阴气逐渐加重。
我看着那祭师,总觉得他有蹊跷。
事毕,他平静地看着我,右手抬起,将擦拭干净的匕首递到了我面前。
他这动作一出,身旁一些妖修发出了吸气声和窃笑声。
我有些费解那些妖修的态度。不过,我正愁没武器呢。
我抬手接过时,他眼底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隐约还有断断续续的私语飘到我这,“没想到……祭师……思春。”
我没将注意力放它们身上,只是看着这匕首握柄上的纹路,眼前蓦地闪过我在太疏宗时,温宜春将匕首递给我的场景。
那把匕首,与眼前这把有七分相似。
殿内,我站在神龛前,手边烛光摇曳,灵火时不时就上来蹭蹭我的手指。
“是时候喂你点东西了。”我目光落到它身上。
眼前横着一条正不停渗着血的干瘦的手臂。
十四的皮肉上划着两三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我捏着他的伤口,将他身上的血一点点涂抹在蛋身上。
“疼吗?”我凝视着手中的灵火,语气平淡地问他。
他声音颤抖,“不……疼。”
我心情愉悦,便转过身,抬眸看着他,“不疼的话,那我想再划一刀。”沾了血的匕首移到他碍眼的那半边脸颊上,轻声道:“就在这。”
他嘴唇发白,手背上全是青筋,似是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克制着痛意。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违反我给他定下的规矩,低眉敛目,不敢将目光放到我的身上。
“好……”
他唇还未合上,唯一完好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血液渗出,沿着他的颧骨缓缓淌下。
他闭紧双眸,唇上全是他因为忍痛咬出来的伤口。
我满意地看着他的样子好一会,拿起灵火,随口问道:“吃饱了?”
它前后晃了一下。
我将它放回神龛中后,扭头看着十四,笑意盈盈地对着他说:“它吃饱了,但我饿了。”
十四重重喘了口气,打起精神,对着我说:“我……这就去准备。”
此后的日子,我时不时会喂十四的血给灵火,但它还是没有破壳的迹象。
直到一天夜里。
半梦半醒时,有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
“你最喜欢什么动物?”
我只以为是在做梦,没理会它。
我没回,但它竟然缠了我一晚上,甚至令我从睡梦中醒来。
我一睁眼,没心思关心它会说话的事,心底压着被吵醒的怒意,将它朝角落用力砸去,“别来烦我。”
房间内恢复了清净。
只不过,也许是睡时听得多了,我竟然做梦都梦到一堆灵火围在我身旁,七嘴八舌地问我最喜欢什么动物。
我忍无可忍,便随口说了个“兔子”应付它。
我说完后,等梦里梦外都彻底没了恼人的声音,我才得以睡个安稳觉。
翌日,妖王要见我的消息传来。
如今的鹿亭山,妖王应当还是那位花了百年从蛇修成蛟,又修了千年从蛟化龙的姬苓。
而此时,距离她飞升,还有九十五年。
卫琇与她的关系似乎不错,即使妖王比我娘大了七百多岁。
她飞升的那日,卫琇拿了酒,去鹿亭山见她最后一面。只是,回来时,卫琇脸上的神情却异常复杂,没有半点喜意。
我被祭师带着到妖王修行的洞门口时,才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我独身一人进去前,祭师沉眸望我,低声道:“我会在这里等你。最好别喝她递给你的东西,若推辞不掉,就——”
我拧眉看他,他最近的唠叨程度简直和陈瑞先难分伯仲。
我烦得很,没再听他接下来说的话,径直朝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