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林医官,是他,一定是他要谋害皇上!”王守忠清醒过来,连忙指控。
众臣略微松一口气,可是,赵顼却不慌不忙地朝李舜常一扬下巴,李舜常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呈上,“皇上,林医官开的药方在奴才这里揣着呢,究竟是不是有害,陛下是否要宣一个医官验一验?”
“不必!”赵顼微微一笑,盯着太皇太后的脸,见她神色稍微松一下时,接着道,“这朝堂之上,哪一位大相公不是饱读诗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之士,区区一个药方,有害无害,谁又瞧不出来?”
太皇太后顿时摇摇欲坠,正如赵顼所言,朝中大相公们真正是人人都博古通今,正因如此,这药方更是不能入他们的眼。
若赵顼垂死,这药方显得特别无情,分明是加速赵顼死亡的催命符,若赵顼身体康健,这药方于赵顼的身体有大损,只给他留了十年寿命。
这些话,林亿是一一道给太皇太后听过,可彼时,曹氏以为赵顼必死无疑,谁又想到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会有如此大的反转呢?
“且慢!”曹氏再次站起身来,此时的她,哪里还有才刚的那份气势,便是戴着凤冠也难掩其苍老衰败,不复先前的富贵尊荣,被赵顼逼得节节败退,一缕花白的头发垂落下来,已显垂垂老矣之态。
这一幕,落在那些依傍她的三朝元老眼里,自然又有一番思量。
这些见惯过大风大浪的臣子们,均是担足了心,却不是为赵顼,而是为太皇太后。
取人性命,并不可怕,可是,被赵顼用自己的性命当诱饵,请君入瓮,这就非常难堪了。
曹氏是仁宗朝的皇后,祖父曹彬为名将,经历三朝。庆历年间,宫中叛乱,曹氏机谨应对,未酿成大祸。
她一生无子,容貌也不出众,仁宗在世时,张贵妃恃宠而骄,数次危及后位,但曹氏都能够保住,正位中宫到最后,不能说没有手段能耐。
但是,就这样一个经历过无数危机,应对过最凶险的事,依旧立于不败之地数十年的老人,却败在了赵顼手中。
曹氏看着赵顼,她还清楚地记得,赵顼小时候在她膝盖上爬上爬下,软糯的声音喊她“祖母”,四岁的时候,在她的教导下开始识字,手把手地教他读书。
自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从未想过,这句话会是如此残酷。
若非生在天家皇族,即便赵顼与她并无血缘关系,也依然可以成一对孝顺的祖孙吧?
只可惜,他们之间都有着彼此的身不由己。
“罢!”曹氏勉强打起精神,失望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守忠,“你侍奉两代先皇多年,原以为你是个忠心的,谁成想竟然也藏了这样的祸心。你所犯下的罪,按律当诛九族,哀家念你有功于先帝,刑不及你的族人,你且好自为之吧!”
王守忠这才稍微有了些精神,跪拜泣哭道,“奴磕谢太皇太后,陛下隆恩!”
虽然会送性命,可王守忠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怎么可以?”岐王不满,“太皇太后,王守忠这种东西,他的罪怎么能够轻易赦免?”
赵顼却抬起手,止住了赵颢,他非常清楚,如果一味追究,暂且不说,王守忠会不会出卖太皇太后了,如果追到太皇太后身上,伤的就是皇家的体面,也会令他自己非常为难。
太皇太后对他不满,这件事被揭开,赵颢是他亲弟弟,对皇位又没有什么想法,却并不代表其他的宗室没有这份野心。
无端生出诸多变故来,于他不利。
赵顼一撂袍摆,跪了下来,扬声道,“臣孙恭送太皇太后!”
曹氏又是一愣,紧接着被噎得几乎倒仰。她根本没想离开,垂帘听政这样的机会,她怎么愿意轻易放弃?
英宗当年,她也曾垂帘听政,想学仁宗朝时的刘太后称制,戴仪天冠,着天子衮服主祭太庙,将来百年之后,也能得四字之谥号。
但,功败垂成,那时候仁宗刚刚驾崩,这些老臣们还念着仁宗的好处,看出了她的意图,不予支持,才不得不罢休。
原想,时过境迁,赵顼小儿又自毁长城,她等了六七年才等来这个机会,眼看就能心愿得偿,谁曾想,反而被驱赶。
“哀家还未下懿旨还政,皇帝这是要撵哀家吗?”
曹氏气得全身发抖,无论她平时有多么能保养,依旧无法掩饰岁月留下的痕迹,眼珠昏黄,眼袋松弛,让人无法不承认,太皇太后是真的老了。
“臣孙身体不好,累及太皇太后主动代劳,臣孙谢过太皇太后!”
赵顼的言外之意,太皇太后和满朝文武无不明白,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可不是皇帝请来的,而是她主动来的。
曹氏终究还是气得拂袖而去。
整个场面,全部都由赵顼控制,节奏也都由他把控。等到曹氏回到了庆寿宫,坐着喘了好一会儿气,她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输得这么惨。
断臂求生,痛失爱将王守忠;因药方,受赵顼要挟,在满朝文武面前没了体面;大好的称制机会,唾手可得,结果转手失去。
最让曹氏痛苦的是,那些被她好不容易召集起来的三朝元老,在赵顼对她咄咄相逼时,竟然不发一言。
韩琦甚至公然地站在赵顼这一边。
就在曹氏觉得心口痛时,一个宫人求见,曹氏抬眼看去,见是石全斌,和王守忠一样是曾经侍奉过仁宗皇帝的,便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涟涟,招手道,“你来,你来!”
石全斌膝行过来,伏在太皇太后的脚前,哭道,“奴才适才奉命在大庆殿的门口看禁军行刑,王守忠足足被杖击一百二十下才咽气,太皇太后,和奴才一起观刑的宫侍们,个个都被吓了个半死,没有殿前失仪的几乎没有。”
“杖毙?令你们去观刑?”曹氏只觉得这一辈子的气,在这么前后两个时辰里,全部都受尽了,赵顼,这是在打她的脸啊!
就算王守忠将罪名全部认下来,可是谁又想不到,没有她的授意,便是借给王守忠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要谋害皇帝的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