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亿在龙床旁边的小杌子上坐下来，李舜常轻轻地退了出去，候在立屏之后。
林亿搓了搓自己的手，略柔和又暖一些，这才轻轻地捉出赵顼的手，将三根指头搭在赵顼的脉上。
林亿正自静心息气，却见赵顼的眼睛猛地睁开，一道精光从他的眼中闪过。
林亿比见了鬼还要害怕，惊慌得不知所措。
趁他失神之际，赵顼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近些，“林相公，朕是不是快要死了？”
“陛下！”林亿的身子一软，滑了下来，跪在榻上，“臣，臣有罪！”
林亿有什么罪，赵顼并不知道，古代的人，动辄“有罪”“该死”，他也并不放在心上，只问道，“是谁叫你来的？”
“是，是……”林亿的头狠狠地磕在床沿上，“是太皇太后命臣来的！”
“很好！”
赵顼扣着他的手腕，力道颇大，并不像是一个垂死之人，林亿感受到这些，吓得越发慌了。
“朕知道你的名声并不如王惟一，也不如苏颂他们，同在馆阁编撰医术，你一向都只是一个跑腿的，做些打杂的琐事，这是为何？”
“王学士和苏学士他们，都是进士出身，学贯古今，臣能够得遇陛下仰赖的是一点家学，萤火之光岂能与星月争辉？”
林亿一直垂着头，全身颤抖不已。
他早已知道，自己陷入到了两宫的争斗之中，不论如何，都难免一死，若能不祸及家人，便是祖上有德了。
“这世间事，时也，命也，运也。你的才华并不差，差的只是那么一点点机会。今天，朕成全你如何？”赵顼的另一只手，在被褥里摸出一本书来，递给林亿，“朕只传授予你一人，你也可以说是你祖上传下来的！”
林亿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湛蓝色的书皮，丝线缝制，竖写着《青囊书》三个字，落款是“华佗”。
这怎么可能？
《青囊书》久已失传。为此，曹操背了千古骂名，多少杏林大师穷一辈子心血想要访及，却不可得。
如今，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林亿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不是梦，他太清楚这部书若是由他林氏一族拿出来，意味着什么？
“陛下，可否容臣翻阅一二？”
不是不相信皇上，而是不相信上天，哦，不，皇上赐下的这份机缘。
赵顼松了手，将《青囊书》放在林亿托起的双手之上，漫不经心地闭上了眼睛。
赵顼没有想到，掌心里的红痣也随着他一起穿越而来。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红痣中居然还藏了一个空间，是他熟悉的，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大武汉”。
四月的天，“大武汉”在他的红痣里成了被神祗遗忘的空间，时空在他穿越来时的那一刻停滞不动。
熙熙攘攘的，喧嚣的城市死寂一般，物留人不在。
危楼依然耸立，武大的樱花还在飘香，十多天了，不见少一片花瓣。
朝霞满天，红日不见西移，超市里琳琅满目的货物永远新鲜，杨柳枝的芽绽开永不见老。
唯一的，还在动的，便是那滚滚长江东逝水，却不见源头，不见所终。
当赵顼凝望这个空间时，眼眶发热，穿越到异时空的孤寂与落寞，也稍有缓解。
他不是一个人，红痣跟着来了，“大武汉”在他的掌心里，不离不弃。
看到林亿进来的瞬间，他心里也有了一个主意，意念一动，空间便将一本《青囊书》送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一本新华书店的书柜上待卖的书，商务印书馆出版，仿古的印刷，里面是繁体字，拿给这宋朝的人，也至于出什么纰漏。
果然，就把林亿唬住了！
“陛下，这书，果真是要赐给微臣？微臣何以为报？”林亿已是双手紧紧抱住了书，声泪泣下。
赵顼装出一副非常虚弱的样子，“林亿，太皇太后命你来为朕把脉，可说了什么？”
“只命臣如实禀报，太皇太后好作定夺！”
“那朕的身体如何？”
“陛下……年轻力壮，气血旺盛，身体……并无大碍！”
“错！”
林亿抬起头来，见年轻的皇帝龙目如电，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叮嘱道，“你去跟太皇太后说，朕不日将驾崩，如今气若游丝，血不归经，可备后事！”
“陛下，这这，这是欺君之罪！”
“你若不这么说，这部《青囊书》朕大可交给别人。李伴伴……”
赵顼正要喊，林亿已是磕头道，“臣遵旨！”
这部《青囊书》是三国时华佗所著，盖世神医，如神仙下凡，里面所载全部都是外科手术。
当时，曹操患头疾，久治不愈，唯一的办法就是做开颅手术。可曹操如何敢做，反而将建议给他做手术的华佗投入大牢。
华佗在牢中将毕生所得写成了《青囊书》，临死前传给一狱卒，后来不知所踪。
古代的人得不到，并不代表二十一世纪那些考古的专家们就没有这本事。
方才，林亿看了一下，《青囊书》里面所载确实全部都是外科手术。
一柄柄的手术器械形状非常奇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用的药物也都精妙不已，有迹可循。
也不知是何人点评，竟然有所超越，实用至极。
这样一部书，将来不知要救治多少人，可以造就多大的功德，便是为之身死，又有何惧？
更何况，怀里揣着这样一部书，便是太皇太后，又怎么敢真的让他去死呢？
几乎是无须考虑，林亿便站在了赵顼这一边。
并非赵顼此时有多大的胜算，而是林亿若隐瞒赵顼的病情，根本算不得什么。
赵顼之前的确垂死，这是很多太医一起诊治过了的，他突然活了过来，其中必定是有隐情，也不是林亿可以揣度的。
林亿只需要顺水推舟，至于赵顼是现在突然活过来，还是之后突然活过来，谁又能说得清楚？
在太皇太后的眼里，皇上，早已经成为了一个死人了。
若是他实话实说，兴许，他还会获罪。
念及赵顼的恩德，林亿也是打定了主意，若有机会，总是要报答一二。
李舜常小心地送林亿出了福宁宫的大门，眼看着他前往太皇太后所居的庆寿宫复命。李舜常方才笼了笼袖子，转身朝福宁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