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齐明官掀开帷裳抬眼瞧,城门楼匾额上硕大三字常年受风沙侵蚀已经落色,墙面因抵御炮火留下了灰黑凹洞,虽破敝却屹立,不减肃穆反添沧桑。
广禄的商队并非雪门京兆这一条线,为方便其他车马通关,他每年都往都护那里塞不少好处,旁人各项货物尚在接受盘查,有问题甚至直接扣留,而他的商队早已被守备兵放行。
真是有人好办事,送钱好说话。
雪门其实共两道关隘,过城门后,周遭仅是些简单茅屋,还需继续走段土路,才能看见内城。
远处眺望十几座烽燧,最高烽火台伫立山顶默默凝视这片荒原,仿佛在监视敌寇,戍守防线。
山下荒地覆盖着细细黄沙,那些都是从沙漠腹地吹来,半路停留歇个脚步,等风裹挟,再起航向东雕刻一处古迹。
车轱辘碾过沙土,摇摇晃晃终于抵达内城,穿过城门,霎时喧嚣入耳,与外面截然两个世界,四下张望这里并不怎么富庶,却胜在民风豪爽百姓热情。
“欢迎回来,齐家主。”
纪先生双眼微眯,朝齐明官淡然一笑。
这句话,齐明官没听出真诚还是违心,他随口应付两句便跳下车。
只是总部门口就寥寥站着几人,也不知谁的意思。
负责内务后勤的高总管觑着细眼,殷勤地靠上前。
“阿郎不在,临前特意嘱咐高某要静候您回来。”
“出了什么事。”
边问边跨进门槛。
“嗐,还不是沣州的单子有问题。”
“沣州?”
“先前晏家一直与咱们作对,刚好赵家那张单子让他钻进空子,于是就联合几家商号闹到了府衙。”
沣州是广禄首拓商道之地,棘手问题早该剔除的差不多,晏家再处处为难,也不至于让他亲自出面解决吧。
“这单子先前是谁负责?”
“......”高总管跟旁边小声道,“边亭。”
名字刚撂地,便迎面对上话中人。
这前家主于廊下,与正门进来的齐明官擦身过,彼此都晲一眼,待走远些,后者问:“那烂摊子他怎么自己不收?”
高总管朝后瞥,见没人才敢说:“不瞒家主,当初赵家单子正是阿郎派他去收尾的,原想着沣州生意稳定不会出什么纰漏,哪想那帮人故意做局。”
难怪。
先前听纪先生提过几句,说边亭同自己一般年纪,在边地驿亭被广禄捡回,到总部既勤快且机灵,很招人喜欢,加上广禄无子嗣,所以干脆认这孩子作了义子。
边亭乃前家主,沣州单子又是广禄推荐过去的,他不收拾没有交代根本无法抚驭众人。
齐明官霎时记起师父的话。
——你的出现于那傀儡来说无疑是种威胁,所以首要任务,便是除去此人。
眼瞳往旁边一扫,回想方才高总管低眉谄媚,多半认为他才是手握重权,比边亭更得广禄亲信。
既然会附炎趋势,那就从你开刀。
“家主回来前,高某已经派人将房间整理干净,您再瞧瞧还缺什么,等下让人一并送来。”
然后吩咐仆从将马车那些东西抬里边。
“等等。”
齐明官径直过去,只抱走了箱子上的木匣,随即冷声道:“剩余东西你们看着放。”
高总管瞥眼那木匣,什么玩意竟如此宝贝,旁人连碰下都不行,可是不敢问,方才瞧他与前家主那记狠切对视,便知此人也非好惹。
“我先休息,谁都不准打搅。”
“哎哎,那家......”
话还未完,门就闭上。
高总管怔怔扭头看向纪先生,后者回以微笑便扬长而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高总管小声嘟囔,抬脚骂骂咧咧地离开。
屋内,齐明官并未歇下,他将木匣放到桌台,打开盖子,轻轻拂落上面薄灰。
然后对着骨灰罂在心里重诺:放心罢,我会一直探寻,直到有师父的下落,只是先委屈你,待尘埃落定,我便送你回家。
其实,亓律昭就关在王府地牢,除看守侍卫便只有个不识字的哑女负责照顾。
对面正是刑房,尽管密不透风,血腥气依然能穿透墙缝钻进鼻腔,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又休养半月,桓王终于借着换药再次召江镜流前来复诊。
“如何?”
“脉象无碍,只不可再动武。”随即望了眼亓律昭,神色似有奉劝之意。
“能走吗?”
“短时间没问题。”
桓王食指轻抬,隶庶奉令,顺道把哑女也一同带了出去。
屋内再次剩他们两人。
司廷枢靠近床沿,身体慢慢前倾,而后伸手捏住亓律昭的脸,左右查看。
“气色确实好许多,”直腰,步入正题,“既然没问题,那就带你走走。”
“去哪。”
“安邑坊,”并指着重回地牢的哑女说,“把她手中衣物换上,换好后直接出来。”
这身男装并非亓律昭来前穿的那套,但是尺寸长短竟意外的合适,见哑女比划几个手势,她问:“我可以上去了?”
哑女点点头。
整整一月。
地牢昏沉令双眸抗拒光亮,亓律昭眯着眼,抬手挡在额前渐渐适应。
久违阳景。
她贪恋地深吸一口气。
身处地狱之人都渴望明阳,哪怕片刻夕照,正因渴望所以贪恋,才会更加拼命靠近,直至灼烧。
“重见天日的感觉很好吧。”
司廷枢递上一样东西。
“别耍小聪明,否则来年,你就只能到邙山拜谒温公了。”
亓律昭垂眸,接过半面具。
府门大开,敲醒觉警。
京兆四衢八街,坊间市廛林立,好似九阙天街降尘寰。
青砖黛瓦故景旧,拙燕衔泥绕红梁,所有看着未变,但心境来意已非当初。
司廷枢四顾陈设,“记得温公曾说,初心可改忠仰不改,结果您到了是忘记此话,”一声轻笑,“而且还押错了人。”
“桓王何意,”温别庄脸色稍有愠怒,“老臣从没有为谁变过这八字。”
“我信。”
嘴上如此说,表情却蔑尔。
“敬仰温公多年,所以决定奉送一份厚礼,以表达我对您的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