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阁是平康坊最繁华的醉生梦死。
除了歌舞参军戏,还有胡姬当垆,乃穷奢极欲,王公贵胄挥金如土之地。
这里的名酒大多是从西域传入的,且当垆胡姬各样百态,婀娜妖娆,总之能歌善舞,尽显异域风情,怎能不让人眷恋忘返。
因常驻许多蛮夷戎狄之人,所以不论是舞姬当垆,还是乐伶善才,在这里皆要逢客迎面笑。
只除一位,即使掷千金,也难买他笑。
此人便是金玉阁名伶。
以前在聿州的军营唱曲儿,后来才被带到京兆。
肌肤胜雪面相清隽,身形颀长颈细背挺,有苍山松柏之气节,傲骨临风无俗韵。
稂驭才艺卓绝,唱功极佳,同首曲子没有人能唱得比他更好,更动情,仿佛就是天生该祖师爷赏饭。
可他从未在台上笑过,不论底下的人再怎么辱骂调戏,皆是风轻云净,清虚淡泊貌。
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去金玉阁,其实不光为这嗓子,更多是想买他一笑,彼此下个注,赌谁最后能赢,说白了,就是达官显贵愿意花钱图乐,用来消遣时间而已。
即使再高贵,也是件玩物。
只区别于有无后台,相较那些没有背景的优伶,也仅仅是好过一点,能干净一些罢了。
所以遇伶捧伶是常有的事,看客高兴,就会多打赏,但也不免有人借酒撒泼,无事生非。
之前就有个商贾,非要买稂驭一笑,结果被他从宾客座一路拳打脚踢,踹出金玉阁的大门。
直到那人挨得抱头鼠窜,跪地连连求饶,才肯罢休。
后来那商贾要去告他,状纸都已递上去,也不知怎么回事,最后自己又撤了诉状。
打那以后,京兆人知万年县的金玉阁有个名伶,倚风而立,不可招惹,无人敢轻薄。
此刻台下。
李季左拥胡姬,右抱狄女,酒香美色灌满他的肥肠脑满。
都已经喝得不省人事,胡姬还时不时举杯递到他嘴边,柔声娇媚道:“李郎~再喝一杯嘛~就这一小杯~”
李季对嘴嘘声,晃动手指说:“错错了......明日后......你你就该......该改口......称称称尚书了。”
“哟,这是迁升啊,荣贺李郎,”胡姬附和,“那这杯,李郎说什么都得把它给喝了~”
胡姬朝狄女使个眼色,二人配合默契,又多开两坛酒,灌得李季不知所云,还以为身在云霄九阙呢。
就是这梦,未免有些太真实。
李季晕晕乎乎站起身,一个不稳倒在胡姬怀里,双手抓着人家胳膊,晃晃脑袋,眼前直冒金花。
努力睁着迷离的细条眼,望向台上。
远瞧一人,身着长袍,开扇撩摆,哀唱一段世间情。
“曩昔廊下识,蓝衫倚栏立,炽眸逾骄阳,顾盼生姿晔,悦影上眉梢,情愫未明言,浮萍乱世醒,横刀跃马归,山海星河愫,唯有公子目......”
胡姬插话:“据他唱的这蓝衫公子啊,就是自己所喜欢之人,连名字都是因他而起。”
稂为野草,驭乃控制,意我身轻卑贱,不论何种境地,都甘愿成为你王土里的一束野草,哪怕在墙角扎根,即使遥遥不见,也甘心被你统治。
台上人面无喜乐,台下人不知所谓。
“石碑覆青藓,阴阳幻实共,滴血作红线,向天叩三首,鬼神百宾客,与君相厮守......”
随即唱腔高昂,转音低缓收尾,全场戛然而止。
少顷,台下掌声如雷,一片叫好,稂驭恭敬回礼。
酩酊大醉的李季,恍惚瞧他指尖高挑,揭起幕布,欠身步入后台。
一举一动,撩拨人心。
胡姬又不傻,当然瞧得出对方心思。
丹唇贴李季耳边,指腹在胸口画圈:“那位脾气可不是一般大,没人敢招惹,而且已经有主,李郎还是别想了,金玉阁这么多乖巧懂事,伶俐聪明的,给李郎寻摸个听话的,好不好啊~”
“放放狗屁......”李季一脸鄙弃,“什什么东西......不就......就是个贱胚子吗......他背后主主子......能能有多大本事......”
“对对对,再腰缠万贯的不过是个商贾,哪有尚书您权力大呢?”
那一声‘尚书’激得李季更加忘乎所以,手持酒壶,突然窜起来。
“李郎你去哪!”
见他踉踉跄跄往后台跑,胡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连忙上前拽他,可李季此刻哪里还清醒,撇开胡姬,硬要往里闯。
怎么的,现实中他备受横眉冷眼!如今在自己梦里还不能为所欲为了?!
笑话!
站在稂驭面前,晃得像面条似的,两脚/交叉,自己还把自己给绊倒了。
稂驭往后退两步,冷眼蔑视,声音寒冽。
“拉出去。”
金玉阁有一半唱钱赏银是冲他给的。
所以掌事交代过,只要不违法,稂驭说什么,他们就得照办,何况他背后主子,不是谁都能惹得起。
但也要顾及李季身份,不能硬赶。
掌事好言相劝,想搀着他出去,李季抬臂一挥,指桑骂槐。
他本就积多怨怼,平日被那些老帮菜欺压,到了这还能任伶人对自己趾高气扬?!
几人拉拉扯扯。
李季挥袖,将桌上的胭脂水粉如数扫到地上,手指着稂驭。
“你你不过一介伶人......还挺挺自命清清高啊......台台上吝吝啬笑容......不就是想想搞个噱头......让更多人瞧瞧你罢罢......出来卖还挺讲讲究......”
此话说完,人人冷汗。
稂驭一直在隐忍,终于因他碰了自己的手,彻底爆发,哪还管李季身份,对着肚子就是一脚。
“你你——”
李季躺在地上像条粘锅的胖头鱼。
他哪能让这下作贱奴在自己梦里如此嚣张蛮横,被人搀着刚起来,脚都没站稳,抬手就要扇过去。
还没落掌,感觉脑袋一沉,身体重心向旁边倾斜。
爬起来靠着凳子,视线里全是虚影,耳边也骤然静默,他恍惚瞧着四周。
哎......
这帮人怎么都给自己跪下了......
啊......
反应过来,内心窃笑,肯定是被他的身份所吓到!
还有人嘴里喊着什么什么王。
李季双手在空中挥舞:“狗狗屁王......我我乃新任的礼礼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