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蝶语从兜内取出一小袋，拣出一颗白灰灰的糖递了过去，道：“不苦的，还甜甜的。给你一颗糖，等会儿喝了会更甜的。”
女娃儿难得露出喜色，当即接过糖粒，道：“谢谢大哥哥！”
唐蝶语笑了笑，起身了向旁移动，他白布下的眼目，尽是悲怅。送上毒汤这活儿，还是他主动提请的，这又叫陆玄机更是揪心了。
唐蝶语说：我想亲手送上毒汤，我想将他们的面容牢牢记下，但愿这是我第一次这般杀人，也是最后一次。
就这样，唐蝶语一一送上毒汤，也送出了几颗糖。两盘已空，门生退去，俩宗主立于正前，齐齐拱手，陆玄机道：“请诸位稍待片刻。”
要等什么，等蓝氏双仙从帐内离开。
帐内，白云飞得了双仙的同意，正和金冠玉与蓝家几人道别。
聂芳道：“云飞，你何时接我师姐去白帝城啊？”
问得倒是隐晦。白云飞讪讪道：“嗯……再等等，事情忙完了就……”
聂芳噗嗤笑道：“嘿嘿，先祝福你们了！”
白云飞干咳两声，故作正经，道：“成华兄，你可得送上我满意的礼物啊！”
聂芳嘿嘿笑道：“给你打只山猪扛去如何？”
白云飞叹道：“……算了，你把你自己扛来就好。”
聂芳但笑不语。蓝烝抿了抿唇，道：“好了，云飞、冠玉公子，你们走吧，路上小心。”
二人道好，冲着双仙作揖道：“晚辈先告辞了。”
双仙点点头，蓝逸情道：“去吧。”
白、金三人离开帐子，各自回去准备，约了半个时辰后营寨大门见面。
帐内余下四人，气氛异常诡谲，蓝逸尘道：“浩清，阿芳，我们先去休息了，别闹事。”
聂芳当即答道：“是！”
蓝烝这才轻轻说一声：“……好。”
双仙二人无奈摇头，离开了帐子，外头又是招呼一番才好生离场。
灵火堪堪减弱，其光不再刺目，甚至被天光压了下去。陆玄机摊掌，道：“风氏诸位，请用吧。”
跪坐众人齐齐将汤碗高高举起，垂首轻道：“多谢道长。”
这声谢，陆玄机与唐蝶语都难以承受。
风氏众人降手抬面，以口就碗，一饮而尽。在那之前，唐蝶语的视线在第二个小姑娘脸上，他看到一双清澈的大眼和一张干净的笑面，最后被汤碗遮蔽。那时，他真想劈手将之丢开。
唐蝶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可他仍是看得一清二楚。
汤碗纷纷落地，溅出的几滴汤剂一下就被地面吸收了。
一众风氏亲眷各各神情恍惚，不过半盏茶工夫，两名老者晃了晃向后倒去，此时站在后方的世家修士就该干活儿了──接住风氏亲眷。
当风仲羲的伯母也倒在修士的胳膊中，一旁的小姑娘瞥了一眼，之后软软抬面，眼神空洞无光，早就看不清楚了，却仍冲着前方的两家宗主笑了笑。
唐蝶语的心头紧紧揪了一下。不过一会儿，风氏亲眷，全数死亡。至于他们的尸身，焚烧后会由世家葬于昆仑山墓园。
一直安安静静挤在外缘的百家终于一片欢腾。
忽地，一处传来阵阵嘶吼，细听之下，好似在说着“他们全都不得好死”这类的话儿。
陆玄机皱眉道：“怎么回事？”
有一人从风氏亲眷后方的小道跑了出来，是守在那儿的白家门生，他指着后方急急道：“陆宗主、唐宗主，有人造反了！十几个人！说要将风氏亲眷碎尸万段！”
陆玄机与唐蝶语互视一眼，守在那儿的修士不多，也不知那些人何时溜过去的，大概原本是要从背后偷袭风氏亲眷。
喊人过去也得一些时间，俩宗主急急迈开步子，陆玄机回头喊了一声：“静虚，过来帮忙！”
说毕即快步离去。陆宁有些错愕，他瞥了大帐一眼，他不想过去，但他如何能不过去？
陆宁终究沉着一颗心迈开步子，于心内暗暗大骂那些闹事的人。
承着风氏亲眷的十来名世家门生见宗主们与公子都离开了，也没拖沓，分别将死者抱起，堪堪离场。
火堆已然完全熄灭，只余焦黑的木柴。这大帐前的场子也算没了世家的人了。
欢声遍野的众家霎时噤声，纷纷涌上前，前头距离大帐不过七、八步距离，正对着帐门的那男人喊道：“妖师聂成华！我们知道你在里头！”
帐内二人怔了怔，蓝烝往帐门看去，皱眉道：“搞什么鬼？”
聂芳倒是释怀，他行至蓝烝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蓝烝，没事儿，我出去看看。”
蓝烝猛一怔，急道：“不可以！你不能出去！”
聂芳撤手，退了一步，仍是笑道：“没事儿！你才别出去！”
蓝烝道：“大哥二哥说不能闹事的！”
聂芳用下颚指了指帐门，道：“我就出去看看，还能闹什么事儿？”
蓝烝愕然：“但你……你也不能……不能出事啊……”
他忽然想到，自家兄长只对他俩说别闹事，却没对外头的人说。
聂芳扇了扇手，笑意消减了几分，轻声道：“蓝烝，咱们说好的。大师兄二师兄应该也与你说好了吧？”
蓝烝木然，呆呆地瞅着聂芳。是啊，说好了，不要保他。说好了，聂芳不能再是他蓝家的人。
……
“蓝烝，你还欠我一坛不醉不归。”
聂芳露齿一笑，回身迈步，碧绿白底的斗篷飘然，正如其人，飘飘然的潇洒秀逸。
蓝烝心里有股奇怪的感觉，奇怪得特别清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真不认识聂成华了，或者该说，正从他眼前消失的聂成华不是他所认识的聂成华了。
那是谁？妖师？那是什么？妖师就该死吗？会死吗？聂成华他？
那坛不醉不归，他早在三月初十还上了。
那聂成华他此刻离开……是否不醉，便不归了？
……
聂芳掀开帐门，站得直挺挺的，唇角一抹浅笑，甚是泰然，道：“有何贵干啊？”
方才喊话那人道：“聂成华，你干了什么自个儿清楚！纳命来！”
还真是开门见山。聂芳耸耸肩，道：“那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也自个儿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