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三年九月十一，京兆尹府、刑部与大理寺府门外皆聚集百人，手持联名信，击鼓鸣冤，举告当今魏王殿下赵彦卿在其所属封地——弱地三郡犯下的滔滔罪行。
一时间，燕京一片哗然之声。
初时，京兆尹文蔚、刑部尚书周如实、大理寺卿李响安都为此焦头烂额，进退无措。
三人商议之后决定，还是将这件事情早早地上报给陛下为好。魏王毕竟是陛下的兄弟，他们怎敢拿主意?
此案调查虽然已经展开，但是终究不敢用力过猛。魏王无罪还好，可若是真的查出罪证来，他们岂不是亲手把魏王逼进死路?到时候陛下撒气也是撒到他们几个人的身上。只怕陛下不但不会嘉奖他们，还会报复他们，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彼时，赵行沿正在勤政殿，张嗣音恰好也在。三个人走进来，一眼就看见站在左下方低眉敛目的张嗣音，于是怔愣了一下。
这件事情已经在燕京渐渐传开，声势浩大，又事关皇亲国戚，瞒都瞒不住。估摸着最慢明日朝议之时，其他朝臣也会奏言这件事，所以并没有要张嗣音回避的必要。
赵行沿搁笔，抬眸看着他们三个人，“你们三个人竟然一起来见朕，真是少见得很。燕京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刑部尚书周如实站在中间，神色为难，“陛下，燕京倒是没有出什么事。”
大理寺卿小声补充道：“只不过……弱地三郡出事了一些事情。”
看他们神情拘束，赵行沿便随口问了一句，“难道是有人谋反?”
“这倒是没有。”京兆尹深吸一口气，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一股脑地道：“陛下，数百弱地之百姓联名举告魏王，说其有三罪。其一，纵容属下抢掠程村多名民女，并且杀害其家人；其二，侵夺富商季氏财产极其土地，灭其满门。其三，魏王在弱地建府豪奢，靡费颇多，为此搜刮民脂民膏，百姓苦不堪言。参与举告的百姓之首为富商季氏之远侄季书识。”
天气尚且凉爽，赵行沿却觉得有些燥热烦闷，甚至连头都有些疼，疼得她忍不住皱眉。张嗣音微微侧目。
赵行沿问道：“可有证据？”
“季书识带有多名人证。据说其中三人是亲眼目睹魏王府侍卫砍杀程村百姓，还有一人亲眼目睹季氏被灭门的经过。其余大部分人都是里村普通村民，因为县尹已经在里村征收过一次赋税，魏王府又征收赋税，征收赋税过重，难以承担，生活无以为继。里村村民反抗之时，多有伤亡，故而来燕京鸣冤。”
张嗣音突然开口问道：“没有物证?”
大理寺卿撇撇嘴，实在是不明白这位礼部员外郎掺和进来做什么，但是迫于赵行沿的威严，仍旧老实回复道：“有魏王府侍卫的令牌，上面有血迹。”
物证微不足道，不过是一件可以轻易仿制的东西罢了。可是……最怕的是众口铄金，引起不必要的动乱。
张嗣音沉思片刻，一脸担忧地问道：“陛下，这件事情是不是需要及时压下去为好?”
三位大人的目光都转向张嗣音，只觉得此刻的张嗣音格外顺眼。无论张嗣音是出于何种目的，至少他将他们此刻最关切又最不敢问出口的问题给提出来了。至于陛下生不生气，都与他们三个无关。
赵行沿蹙眉，“为何要压下去?”
张嗣音垂下头，解释道：“陛下，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若是不愿意让这件事情扩大，只需要偷偷派人将这些人处理掉，便可以保魏王殿下从这件事情中抽身。若是深查这件事情，没有查到什么最好。若是真的查到了对魏王殿下不利的证据，岂不是害了魏王殿下。”
“放肆！”赵行沿脸色一沉，“魏王也是你能随意谈论的吗？”
张嗣音应声而跪，大声为自己辩解，“微臣只是顾念陛下与魏王殿下的手足之情，不忍让魏王殿下受苦，不愿意让陛下为难，请陛下赎罪！”
赵行沿眼睛微眯，警告道：“悠悠众口，岂是你想瞒下来就能瞒下来的?此事必有蹊跷，如果不彻查清楚，终有一日会成为隐患。张嗣音，朕不想再听见这样的言论！”
随即，赵行沿又道：“朕相信魏王，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三位大人见传闻中的陛下面前的红人都被这样斥责，于是更加恐慌，眼睛都瞪直了，连忙拱手，齐声道：“陛下圣明！”
甚至，大理寺卿不停点头，赞同不已，道：“对对对，魏王刚直不阿，一定不会做出有损皇家名声之事。”
赵行沿稍稍满意了一点，“既然如此，便由你们三个一起去调查这件事情，一定要彻查清楚，还此事一个真相。若是魏王所为，也该为此承担责任。若不是魏王所为，幕后之人实在是可恶，万死难辞其咎！”
“臣遵命！”
求生欲让他们三个没有胆子将“若是真的是魏王所为该怎么办呢”这句话问出口。还是先调查吧，到时候陛下应该有所决断。但愿事情有利于魏王！
这不是因为他们与魏王的关系好，只是魏王不好，他们估计也好不了。
三位大臣走后，张嗣音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赵行沿却不想再看见他，更不想再听他说话，于是示意宁邕。
宁邕会意，将张嗣音给请了出去。
赵行沿并不在意张嗣音利用她获得更高的官位，但是她却不喜欢张嗣音将主意打到赵彦卿身上。无论张嗣音是出于何种目的，无论张嗣音是不是真的为了她好，她都清晰地感觉到了张嗣音话里话外充满着的算计。
理智和直觉都告诉赵行沿，赵彦卿不会做这些事情。五年了，赵彦卿从十五岁到二十岁，都是她看着成长的，她不相信赵彦卿会如此愚蠢。
宁邕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微笑着道：“张大人，请吧。”
张嗣音被请出勤政殿，却没有该有多好惊慌失措或者垂头丧气，相反，他极为淡定。然后，他甩了两下袖子，大步离开了皇宫。
张嗣音的脚步是从未有过的轻快，往常要坐很久的颠簸的马车，今日竟然也觉得是种享受。下马车之时，张嗣音放了一锭银子在马夫手上。
马车夫不知道张嗣音今日为何如此高兴，出手如此阔绰。不过能多得一点赏钱，让他格外高兴。
马夫捧着一锭银子，咧着嘴笑道：“多谢大人！”
张嗣音笑眯眯地看了马夫一眼，甚至还破天荒地点了点头，才走进了张府。
他是因为魏王被诬告而高兴吗？不，根本不是！魏王有什么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