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荫的目光完全钉在了凌准身上，那种怨毒愤恨的目光仿佛要把凌准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有要说的吗？”凌准说着，瞄了一眼手表，伸手把简行铺开来的照片收拾收拾放进了案卷里，一副随时准备抬腿走人的架势。“没什么要说的，就到这儿吧。”
“想用激将法？”罗荫像重拾了理智似的，冷冷的问道。
凌准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罗荫，“说句实话，你这种人没感情、没道德、没下限，跟你说什么都是废话。……你认你杀了杨畅和刘鑫，这录像都录着呢；你有精神病，病历和专家也都证明了。坐在这儿继续耗下去，除了让你更嘚瑟之外就只剩膈应我们了，我犯得着吗。”
简行真是头一次听凌准说这么丧气的话，要不是他知道凌准绝不可能妥协，还真就信了。
“非法拘禁也是犯罪，当事人就在这儿坐着呢。”凌准用目光指了指身边的简行，“现场搜集回来的证据还存在证物室里，光是脑组织切片就有十几箱，其中包括韩清的，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人脑组织。”
凌准正色的看着罗荫，“章大律师难道没跟你说吗，根据刑事诉讼法司法解释第109条口供不能单独定案的原则，即便没有口供，只要有其他被依法认定的证据，也可以作为定案依据。……简单来说就是重证据、轻口供，所以你的口供真的没那么重要。”
案子到了这一步，如果不是为了替被害人追求一个真相，凌准也没必要一次又次的提审罗荫。坐在警局接待处一天天等着结果的父母，他们通红的双眼和永远无法释怀的悲痛是真正让凌准他们放不下的。
罗荫阴沉的转眼看向简行，“你呢？”
自恋的人通常觉得自己拥有特殊权利和独一无二的天赋，最不能忍受别人对他的无视和不在意。半途而废从来都不是凌队长能做出来的事儿，应付狡猾的犯罪分子也绝对比简行有经验。
简行故意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凌准，转头回答道，“我是想知道，可……领导不想审，我也没办法。”
罗荫冷冷的笑了笑，“你们真虚伪。”
简行和凌准都不得不佩服罗荫的敏锐，又或者是恶视人便更能看到人心中的阴暗面。凌准和简行确实都在刻意的回避着些什么，虽然并不是不能告之对方，只是他们都还在各自衡量，能否说出全部。
罗荫像要做结案陈词一般，低头整理了一下头发，让自己显得正式一些，笑道，“在那个人身上种花是因为他只适合做肥料。至于把他扔在那儿……”罗荫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们就当我是去遛弯儿的吧。”
罗荫的隐瞒更说明那个地点是有人告诉他的，这个人也许并不知道罗荫需要用那个地方做什么，但必定熟知京港的改造计划。
凌准的心里已经有了一名字，江昀送。
江海集团在这次城北的市政改造中担任着重要角色，很多迁移、拆除工作都是由他们代表市政和发改出面对接的。
罗荫把杀人视为寻常，他根本不会为之寻找借口完善故事，他说不出他为什么会抛尸城郊苗圃，也懒得去想借口，所以敷衍一句已经是他很大的“诚意”了。
“你是为了杀江昀送才杀的韩清。”凌准问道。
“我没有杀江昀送。”罗荫否认。
凌准不予理会，继续说道，“我们发现了你杀死韩清的现场，并找到了你实施开颅手术的器械，虽然你冲洗了现场但依然能检测出大量的血迹，还有你写在墙上的血字。”
罗荫不为所动的笑了笑，看着凌准，“我都给你们定位了，你们要是什么都发现不了，那就真的太没用了。”
“罗荫。”简行道，“你杀江昀送是有目的的，和杀杨畅、刘鑫不一样。”
凌准看着罗荫脸上似有若无的阴郁微笑，想起了司徒巽审问罗荫时提到的那些事，船、动物园、谋杀。按司徒巽话里的意思，罗荫应该属于某个组织，并且这个组织的来头不小，而司徒巽应该已经追踪这个组织很长时间了，凌准觉得有必要跟这个司徒巽拿点儿“回扣”了。
“我，没有杀江昀送。”罗荫第二次否认。
“江昀送的人头值多少比特币？”凌准突然发问。
简行心里一怔，而罗荫的脸色瞬间更加阴冷。
司徒巽对罗荫的审讯内容凌准向简行透露的不多，这是乔邺的意思，就连凌准本人也都对司徒巽和安森的情况不了解，他只是受命陪同审讯。但从多次的审讯情况来看，只有司徒巽让罗荫情绪有了大起伏，说明司徒巽对罗荫的一些隐秘很了解。
简行虽然对此前罗荫接受审讯的情况了解不多，但他发现了罗荫眼神的变化，罗荫的这个人格一直保持着泰然处之的状态，可刚刚却显露出了一丝警惕。
凌准的一双眼睛像鹰一般，当然也看出了罗荫细微变化，乘胜追击道，“江海集团跟你那哥哥…是不是也有点什么。”
随着凌准的发问，罗荫暗暗攥紧了拳头，目光变的更家锋利、阴沉。
简行静静的在一旁观察着他，罗荫控制情绪的能力比身为普通人的韩清厉害许多，当被说中心思的时候，他不像韩清那样激动，而是更加冷静。罗荫的喜怒根本不是他真实情绪的表现，所以很难透过他的神色、语言、动作去判断，他情绪的转换短暂而隐秘，让人难以察觉。
凌准冷淡的笑了笑，打一巴掌给个枣似的说道，“应该不会，对吧。你那哥哥看起来挺遵纪守法的。”
简行心中暗叹，凌队长的嘴骗人的鬼。
凌准很清楚激怒罗荫对审讯而言没有益处，虽然刚才一顿牢骚发的挺像那么回事儿，但凌准这也是没办法只能兵行险着。
罗荫不傻，简行和凌准的心思他看的很透，这次的审讯自始至终都是按照他的想法继续下来的，一切的交流只取决于他想不想继续。
罗彧是罗荫的逆鳞。
凌准看似莽撞的触碰到了这片逆鳞，却也是一种暗示，暗示罗荫，逆鳞也是软肋。
罗荫微微的沉了口气，声音比刚才又冷了几分，说道，“韩清是我杀的，非要说是因为什么话……”罗荫撇嘴想了想，“…我不喜欢他的发型。”
“你上次说的是眉毛。”简行揭穿道。
罗荫假笑了一下，随口道，“那就眉毛吧。”
凌准问，“怎么认识韩清的？”
罗荫白了凌准一眼，垂眼看向自己被铐着的双手互相抠着指甲，嘴角忽的一扬，抬头看向凌准，笑道，“gay吧认识的。”说完，不怀好意的把目光挪向了简行。
凌准冷冷的瞪了一眼罗荫，道，“韩清和江昀送的关系密切，他不是一个会去gay吧的人，更不可能跟你存在什么暧昧关系。”
罗荫不屑的冷哼一声，反问凌准，“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去gay吧？你们睡过？”
凌准的定力不是一般人能撼动的，罗荫也不行。凌准淡淡的一扬嘴角，“一来，这里是京港，没那么多gay吧让人接头。二来，韩清为了江昀送命都可以不要，他不可能和江昀送以外的人有情感关系，更不可能去酒吧找伴儿。……你无论是不喜欢他的头发还是不喜欢他的眉毛，都不会是你大费周章把他从机关医院弄走并且实施杀害的原因。罗荫，警察不是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你杀韩清就是为了让江昀送去找你，然后再设计让他死的像场意外。”
凌准看着罗荫，停了片刻后继续说道，“你根本不怕承担杀人的后果，却要让他的死像一场意外，是因为他的死不能跟你沾上关系，因为要他死的人并不是你，而是跟你关系密切并且你十分重视的人。”
这个人还能是谁呢？凌准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
江家两兄弟前后死去，这未免太过凑巧，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是真的凑巧。而更回凑巧的是，江明予在铂安医院接受了非法的换心手术，一个医药代表、一个行政副院长真的能支撑起整条罪恶交易链吗，绝不可能。铂安医院是罗氏名下的产业，由江海集团承建，江家和罗氏有着密切的关系，只是警方还没有挖到更深的线索。
凌准不禁在心里琢磨，难道司徒巽提到的那个幕后组织就是罗氏？一个风评极好且低调的氏族集团，在背地里到底干了什么罪恶的勾当。
“我没有杀江昀送。”罗荫第三次强调，目光诚然而坚定。
凌准挑眉一笑，有些事否认是没有用的。
当然凌准也没指望能从罗荫这里问到江昀送被杀的真相，但至少他已经从罗荫这里拈到了线头，剩下的只要慢慢理总能理清。
审讯已经持续了快三个小时了，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有些事问明白了，有些事心里已经明白了，再继续审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凌准接下来要面对的已然不可改变，病历、专家报告和审讯过程无一不显示罗荫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并且基本可以确定杀人的不是他的主人格，那么接下来司法审判的结果便可想而知。
虽然无奈，但却也必需接受现实。
比起简行仍然存在的危险，那些被害者的亲属们更让人揪心，结束审讯后，所有人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去跟杨畅和韩清的父母解释这些事，一口气堵在胸口难以抒发。
简行默默的跟着凌准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凌准关上门把他拉到门后的墙角，紧紧的抱住，简行靠在他的怀里，两人沉默的相拥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