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岁？”
“……阿岁？”
声声唤音响在耳边，江岁寒长睫一颤，幡然醒神，目中映入一片觥筹交错之景，他转脸看向陈烨，清浅的眸子中映着明明灭灭的萤光灯影。
“在想什么？”
沉烨的嗓音间含着笑意，身着黑袍的身影，几乎要和暮色融为一体，唯有点点青蓝萤芒不时在他身旁停留。
此时的天色已近晚暮，红意未褪的半片晚霞还倔强地挂在天幕间念念不舍，似是想和星子明月做最后的道别。
夜幕之下，却另有一片萤星夜色。
江岁寒的动作惊飞了落在他肩头的灵萤，他看不大清沉烨的面色，但闻这笑音也知男人心情是不错的。
许是被这情绪所感染，他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在这青青点点的萤芒映衬下更似汪温柔的碧水。
“无事。”
他本该是如今这样的，江岁寒心道，昨日那个模样的他，不应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魔尊沉烨。
再没有了解过沉烨前，江岁寒对于这个男人的一切映像都来自于传闻中的种种恶行，可如今……
一声无声轻叹被风吹远，他下意识端起面前矮案上的小盏轻抿，入口的茶液甘甜，带着几分果香，令他不在不知不觉中饮完了一盏。
夜风吹拂枝叶簌簌，偶响起的人声不大，伴着不知名的清香和萤芒，却让此时的气氛刚好。
灵主这次举办夜宴的园子名为流灵碧落，其间栖息着一种名为‘灵萤’的灵虫。
这种灵虫生命极其短暂，通常只有二——三月的寿命，在他们的一生中，只为求爱这一件事情而奔波，所以被传之为是修界中最忠诚的爱情。
尽管还没有到夜宴正式开宴之时，但周遭已经有不少来客纷纷入了座，还有人正携着伴侣在四处闲逛，欣赏这难得之景。
“你还记得那株草在哪处吗？”
挽起半边垂袖，江岁寒有所意动，提起桌上的小壶往杯中倒去。
沉烨将剥好的橘肉放进江岁寒面前的碟子里，擦了擦手，沉思起来，“可能是在……东边的园子里？许久没来，也不知那败家子挪地了没有。不过这万灵园中结界纷杂，也只有夜宴后场才会解禁。”
后半场倒确实也不坏，怕就怕拖久了容易生出其他的变故来，但依沉烨所言，确实现在不宜动手。
江岁寒抿了口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杯壁。
自从昨日听那路人闲谈后，他心下就生出了一两分的怪异来，虽说那谈话好似平平无常，不过是些闲言碎语，但江岁寒却总觉哪里奇怪。
直至今日，他才忽然恍然。
那几个公子哥说得没错，虽然沉烨并未放话禁止魔人来参宴，但身为魔尊的沉烨既然都不在灵主的邀请之列，其余的魔人纵使想来，也需在心中仔细掂量一番了。
可如今……
江岁寒目光草草一扫。
相较之前，周遭人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但其间夹杂的魔人数量却要比江岁寒预想的多了不少。
他们的这个位置虽隐于树下，但视野却十分开阔，有婆娑的树影遮挡，一时间竟无人注意此处半分，可以说给江岁寒和沉烨带来了不少的清闲和便利。
视线从几名魔族身上扫过，江岁寒正沉思间，却忽闻周遭寂静了下来，沉烨在他耳边说：“人来了。”
江岁寒随声看去，高台之上，隐隐有身影显现，灵主一袭紫金华衣，头戴金冠，略显稚嫩的面容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笑。
的确称得上是一位小灵主了。
“诸位荐至，深感荣幸。”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江岁寒注意到这位小灵主的目光在宾客中四处寻觅，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人的身影。
片刻后，似乎是一无所获，他本挂着笑的眼底陡然沉凉一片，似西洲漠上的凉月，清冷无声，映沙成雪，连带着正念叨的客套词儿也都敷衍了事了。
他没什么兴致的随手一挥，跟在身旁的妖仆便朗声道：“宴起。”
靡靡丝竹响彻，庭间轻纱舞姬莲步盘旋，江岁寒的心思不在歌舞之上，他注视着面色阴沉，脚步有些许匆忙的灵主片刻，转脸去问沉烨。
“之前的夜宴上，小灵主也都是如此行径？”
瞧他这番匆匆离去模样，倒好似并不在意这场夜宴，那既是如此，又为何雷打不动的举办呢？
沉烨不知江岁寒在说什么，于是随着他目光瞥去一眼，只见冀衡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微微一顿，江岁寒的这个问题，他还真回答不上来。
某位魔尊心下腹诽。
谁没事会把眼珠子安在那败家子的身上，他又不是他师尊。
所以在面对江岁寒视线时，他只能无奈摇头，表示自己确实不知。
将杯中残茶饮尽，江岁寒起身，雪白的衣摆拖拽，掀起一片青蓝萤芒，“跟去看看。”
虽然天灵草才是他们此次的目的，但就这满庭间不正常的魔人数量，也足以令江岁寒心生警惕了。
而对于江岁寒的话，沉烨一向是没有反驳之理的，于是他乖乖站起，随着江岁寒一道去。
二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冀衡身后，也不知道究竟跟到了哪处。
沉烨一指着那殿房的牌匾，江岁寒目光扫去，方见飞花殿三字。
二人一路跟进去，只见那小灵主气势汹汹地踹开一间厢房门，冷声斥问：“人呢？！我要的人呢！你不是说这次夜宴他会出现吗？！”
他刚才果然是在找人，江岁寒垂眼，忍不住揉了下眉心，从方才起，竟不知为何有一股隐隐的晕眩之感。
房内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殿下急什么？人还能跑了不成？”
冀衡咬牙：“最迟子时，我要见到人，不然，别怪本君不客气！”
男声似无所谓般嘶哑笑了几声，“嘻嘻嘻，殿下，你这是在威胁我？别忘了，出弓没有回头箭，想想你做的事，若是被……知晓，他会放过你吗？”
似乎对话中的那个名字有所忌惮，男人的咬字有些许的含糊不清。
江岁寒下意识转眼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沉烨十分淡定地眨了眨眼，显得十分乖巧。
……
收回目光，江岁寒神色有些冰冷，虽然他没有听清那个名字，但下意识的，他觉着是沉烨。
果不其然，只听冀衡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本君是任你揉捏的小孩子吗？做事不懂留后手？最迟子时，本君要是看不到人，你就等着沉烨一寸一寸的亲手碾碎你吧。”
“要知道，他找你很久了，前六皇子殿下。”
这个称谓一出口，沉烨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阴了下来，若非江岁寒的手正无意识地攥住他袖边的一角，他怕不是当即就要将里面的男人碎尸万段。
“你！”
听到这个名字，里面男人惊惧地喘息了几口，呼哧呼哧的声音仿若风中破了口的口袋。
冀衡的声音间透着满满的恶意，像极了彻底拿捏住对方把柄不轨之人，“想想看，你落到沉烨手中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还记得你敬爱的父君是怎么死的吗？”
“一刀一刀，薄薄的血肉掉在地上……”
“冀衡！”
嘶哑的嗓子破了音，男人既惊惧又恐慌，似乎是真的想起了那个血腥场面，他咬着牙，好半晌才喘着粗气恶狠狠道：“子时，子时前，我一定把人交给你！”
达到目的的冀衡这才轻笑一声，“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眼见二人谈话将完，江岁寒欲拉着沉烨躲避要转身离殿的小灵主。
这里进殿离殿就只有这一条路，僻静的可以，也不难怪会将人藏在这里，若是躲避不及，怕是会被直接撞个正着。
而眼下唯一的藏身处……
江岁寒手中掐诀，不过眨眼之间，二人就身处在隔壁的一间厢房中了，薄薄一扇门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渐行渐远.七
——小灵主走了。
江岁寒松了口气，还不待说些什么，转眼间却见沉烨目光有些怪异地看着他，“师尊，你很热吗？”
被这话问得微微一怔，江岁寒下意识摇头，但后知后觉，似有一股汹涌热意径直涌上，一时间脚下竟有些不稳踉跄。
他还没来得及细探这股热意从何而来，眼前景象就犹如破碎的水面，斑斓一片。
“师尊？”见江岁寒没有动静，面颊又红得厉害，沉烨心下担忧得厉害，他眉心一蹙，上前一步查看。
可不想，他才将将握住江岁寒的手臂，便见眼前仙人脚下一个踉跄，竟直直往他怀里载去。
沉烨瞳孔一缩，再顾不得隔壁的人，当即揽过江岁寒的腰，将人稳稳带入怀中，“师尊？”
靠在男人怀里的墨发仙人面颊潮红一片，浅茶色的眸底浸着半汪朦胧水意，纤长的指骨虚扣着男人的手臂，被那黑金色的布料衬得又白又细。
看这模样，怎么像是喝醉了？沉烨眉梢一扬低下头去，墨发相缠间，他闻到了醉人的清香。
沉烨了然，喉间滚落一声低笑，趁机亲昵蹭了蹭仙人挺白的鼻尖，惹那俊秀眉心微微一蹙，江岁寒十分不耐地伸手去推他的脸。
“原来是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