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权力集中的缺口被人打开，如同决堤洪水，倾泻千里。
万劫不复，对秦幽而言如此，对厉恒来说，何尝不是？
秦幽受尽煎熬，始终不肯认罪，最终激怒厉恒，决意对他施以极刑，使其神魂俱灭。
顾寻始终记得，他是第一个质疑厉恒的神，临死前他曾说过，为何他们生下来被分为三六九等，为何这一切要由厉恒说了算，为何他们不能自己选择？他们是神，是三界地位最高的神官，为何他们无法自由，困在等级森严的制度中？
有些神，不是生来就该高高在上，有些神，也不是一出生注定要当奴仆。
厉恒是帝君，为什么他说的一定是对的？
顾寻记得秦幽说，让他们去人间看看，那是神官从未有过的自由。
秦幽的话，无疑在天界激起轩然大波。
经受无数摧残的秦幽，终被厉恒处决，将其魂魄一寸寸剥离神身，一点点割裂，直到最后神魂如轻烟消散，不复存在。
第一个听进去他的话的是三七。
三七生来是最卑贱的下十族，注定只能成为上十族的奴才，他们这一群神，若能伺候身世显赫的神官，便是神生之幸。
秦幽告诉他们，原来，他们不是生来就该当奴才，而顾寻，不应该生来是主子。
他们目睹秦幽之死，目睹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官反抗厉恒遭到极刑，厉恒屠杀他们，震慑众神，为了不再有反抗他的神官出现，他封锁通往人界的出口，没他的命令，不许任何神官私自下凡。
至于那个人界女子，遭受挫骨扬灰，魂魄消散。
他们的孩子，据说，死在那一场事变中。
原以为这是结束，却不知是另一场灾难的开端。
自那以后，天界被割裂，有一部分秦幽的追随者，建立队伍反抗厉恒，组织天界叛军，而有些老神官们竭尽全力维护现有利益，处处绞杀叛军，压迫越强，反抗越多，那些冒了头的力量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集结的神随之增多。
尤其是下十族，终年的奴役神生让他们再也无法忍受，叛军中越来越多的底层神族加入其中，终于，三七也加入这一场兵变。
顾寻只记得，三七走时，他曾对顾寻说，如果他不是他的奴才，而是朋友，该多好。
朋友，是平等的，奴才，却得听从他的安排，不得反抗。
他想和顾寻做朋友，不想再当他的奴才。
十一却是冷笑，久违的开口说话，讥诮道，“你生下来就是奴才。”
三七不和他争辩，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顾寻，顾寻那么好，那么尊贵，他浑身散发着超脱其他神官的仙气，他那样近乎完美，而自己，只要他是下十族，他永远不配。
可是他想，他想和顾寻一样平等。
三七走后，顾寻把自己关起来好一阵子，在他心里，三七不仅仅只是一个奴才，他早已把他当成朋友。
若父神还在，他会不会赞同秦幽的做法，会不会和那些叛军一起，对抗厉恒？
最终让他坚定信念的，却是十一。
天界大乱，顾寻被关在神官里不得出去，他和十一没什么话说，每日便把自己关起来练功。
十一每日会将饭菜送到他宫里。
直到有日，十一再来的时候，他在宫里喝酒。
他给十一递了一杯酒，知道他看不见，他敲了敲酒杯说，“酒，喝不喝？”
十一没有回答。
顾寻笑起来，“如果我们这一世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从未说过话，哪日死了，会不会是一种遗憾？”
十一愣了一愣。
他本意是不想搭理顾寻的，靠着朦胧的触感，他碰到顾寻递来的酒杯。
酒味涩口而辛辣，他喝了口，呛得眼泪直流。
“你是不是疯了？”
十一难得和他说话，嗔怒道，“这么难喝的东西，你想毒死我？”
顾寻把酒杯从他手里夺回，不咸不淡地丢了句，“不喝算了。”
十一颇为愠怒，不肯把酒杯还给他，说，“你每日在宫里喝这个？”
“对。”
十一眯起眼睛，他看不见，眼神空洞的，显得格外涣散。
他说话时，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呆呆地投向手上的杯盏，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
“你在想三七吗？”
今日他的话格外多，不知为什么，自从三七走后，宫殿安静得很，偶有一两只神鸟飞过，都会显得格外空荡寂寥。
他突然想和顾寻说说话，发出点动静。
“我在想，若我和他一样，加入叛军，会如何？”
顾寻说完，躺在软榻上笑起来。
十一顺着他声音的方向抬头空空地扫了他一眼，道，“不会如何，兴许成个将领什么的，毕竟，你是上十族中最尊贵的一族出身，还是顾祺的儿子。”
这话听起来酸酸的，顾寻淡然道，“确实，兴许混个将领当当，好过在着虚度日子。”
“又不是你一个。”
十一这话意味深长，他垂下眸子，手不由自主地握着茶盏，又喝了口，“我不也一样么。”
他漫长的一生，连三七都比不上。
